转眼，一年已过，仙庙大致建好，陈还祭炼万魂幡也差不多了。
万魂幡那些怨灵皆是赵军降卒。
陈还展开万魂幡，柔和的金光包裹住每一道怨灵。
“尔等本是保家卫国的战士，却落得这般下场，”他的声音穿透虚影，带着医者的温和。
“如今有两条路可选：若想再入轮回，我便为你们开辟生门，来世投个太平人家；若不愿再受凡间苦楚，便随我守这长平，护佑后来之人，待功德圆满，亦可求个仙途机缘。”
话音落时，最先有一道虚影动了。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怨灵，魂体还带着几分青涩，他怯生生地飘到陈还面前，声音细若蚊蚋：“仙师，我爹娘还在赵国乡下等着我，我……我想再回去看看。”陈还点点头，指尖在他魂体上一点，一道金光裹着他往轮回通道飘去。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二十万怨灵接踵而至，他们中有的牵挂妻儿，有的放不下年迈父母，即便知晓凡间仍处乱世，也愿赌一把来世的安稳。
陈还守在轮回通道旁，亲手为每个怨灵画上护魂符，直到最后一道虚影消失，才松了口气。
剩下的二十万怨灵却迟迟未动。为首的是个身着残破铠甲的老将，魂体比旁人凝实几分，他望着陈还，声音沙哑。
“仙师有所不知，我等征战半生，见惯了诸侯相残、官吏欺压，便是投了轮回，又能好过几分？倒不如留在这长平，守着同袍的尸骨，也落个清净。”
陈还望着他身后密密麻麻的怨灵，想起前世史书上“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卒”的记载，心中微叹。
他抬手将万魂幡抛向空中，金光骤然暴涨，将二十万怨灵尽数纳入幡中：“既如此，便封尔等为‘长平护境鬼军’，此后这长平仙庙，便由你们守护，凡有邪祟作祟，可行处置。”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人声。
陈还循声望去，只见一群百姓扛着木料、捧着砖瓦，朝着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赵地百姓。
见了陈还，老者忙跪倒在地，身后的百姓也跟着跪拜：“多谢仙师救我等至亲超脱，我等已商议好，要在仙师庙旁安居，日夜供奉，求仙师护佑长平平安！”
陈还想推辞，可看着百姓们恳切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头。
接下来的半月，陈还一边指导百姓安居建房，一边炼化万魂幡。
半月后，庙宇正式开放。
百姓们捧着香火涌入庙中，袅袅青烟升起时，竟有稀薄的信仰之力汇聚，顺着香火飘进陈还分灵体内，陈还他的修为都稳固了几分。
庙前的石碑上，“陈仙师祠，长平仙庙”八个大字刻得苍劲有力。
安置好长平之事，陈还便踏上了游历九州的路。
他一路向西，过韩魏，入秦川，远远便望见咸阳城的轮廓。
那城池比镐京更显雄伟，城墙高逾三丈，隐约能看见甲士巡逻的身影。
正待靠近，却见一支车队从城东驶来，为首的车架由四匹马拉着，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个年未满十岁的孩童。
那孩童身着玄色锦袍，虽面带倦色，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正是刚从赵国归来的质子嬴政。
“便是他了。”陈还隐在云端，心中暗叹。
前世读史时，他便知这位未来的始皇帝会扫六合、定乾坤，结束数百年的诸侯纷争，却也会因焚书坑儒、求仙问道，让大秦二世而亡。
车队缓缓驶入城门，百姓们围在路边，有人低声议论，有人面露敬畏，陈还望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看着小小的身影身上背负着的庞大气运，这气运比许多仙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目光被王宫前的八尊大鼎吸引。
那鼎身铸着繁复的纹路，高逾丈许，周身萦绕着厚重的金色气运，几乎凝成实质，连他这玄仙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威压，不敢轻易靠近。
“九鼎？”陈还心中一动，夏禹铸九鼎以镇九州，传至周室，如今竟落在了秦国，只是数来数去，却少了一尊。
是了，一尊运来秦国的路上掉落河里，不然这九鼎聚齐可是堪比先天级别的灵宝，气运强盛可能带来的效果比先天级别的灵宝好上不少。
可惜，剩下的八鼎也会随着秦朝灭亡消失在历史长河……
他召来当地的土地神。
土地神身着褐袍，手持木杖，见了陈还忙躬身行礼：“小神见过大将。”
陈还指着那八尊鼎，语气凝重：“此乃镇国重器，你需日夜看守，若有半点移动，即刻去长平仙庙报信，不得有误。”
土地神连连应下，陈还又叮嘱几句，才转身离开。
此后数月，陈还走遍九州山川。在齐鲁之地，他见泰山之巅缭绕的仙气，知晓那是道家大能清修之地，便悄然绕开。
在燕赵边境，他见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便显化真形，施丹药，救伤员，让分灵收集的香火又浓了几分。
直到他踏入巴蜀之地。
这里是属楚国治下，带着一股与中原截然不同的蛮荒气息，路边的图腾柱上刻着陌生的神祇，百姓们祭拜时口中念着晦涩的咒语。
郢都的街头，东皇太一庙的香火最盛。
陈还混在人群中，抬头望向庙内的神像：那神像头戴十二旒帝冠，身穿朱红镶金的华服，面容威严，双目似有金光流转，竟与他在南天门望见的楚地虚影一模一样。
神像周身似有金光环绕，他正看得出神，忽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身处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没有天地，没有光影，只有无边的虚无，连仙力都难以运转。
“不好！”陈还心中大惊——他竟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未察觉，这等实力，绝非他这玄仙能抗衡！
就在这时，混沌中忽然亮起一道刺目的光，伴随着灼热的温度，仿佛连魂魄都要被灼烧。
陈还下意识地闭上眼，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字，他默念道：“太乙救苦天尊……”
希望救苦天尊能来救命则个！
“太乙救苦天尊？”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上古神祇特有的威严，仿佛从亘古传来，“你是东极青华大帝的什么人？”
光芒渐渐散去，陈还终于能睁开眼。
眼前站着的，正是东皇太一。他与庙中的神像别无二致，只是周身的太阳真火环绕，每一缕火焰都透着毁灭与生机并存的力量。
“晚辈陈还，乃青华大帝座下弟子。”陈还微微躬身行礼，手心已沁出冷汗。
东皇太一皱眉，自己是上古天帝、太阳之神，比天庭的玉帝资历还要深厚，现在的小辈，行礼都行不明白吗，真就不把自己放眼里？六御法王都跟自己平辈，陈还行礼至少也是要大礼，这等礼数没有人教吗，还是这如今小辈都不把自己放眼里了？
东皇太一眼眸一暗，抬手便打出一团火焰。
那火焰既非凡间的凡火，也非天界的天火，更不是地底的地火，混沌都泛起涟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焚毁一切的气息。
陈还来不及多想，急忙祭出定魂琉璃盏与万魂幡。
琉璃盏悬浮于身前，化作一道透明的屏障，试图抵挡火焰。
万魂幡则展开，黑风卷着二十万鬼卒的虚影，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可那火焰的力量远超想象。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定魂琉璃盏上先出现一道裂痕，紧接着裂痕蔓延，整盏琉璃盏碎成了无数光点，消散在混沌中。
万魂幡也被火焰击飞，落在远处的虚无里，幡面剧烈抖动，似有鬼卒在里面挣扎。
陈还赶忙施法收回万魂幡。
东皇太一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一件后天至宝，一件先天灵宝？天庭如今竟这般寒酸，连六御法王的弟子，都只有这点家底？”
陈还看着破碎的琉璃盏，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原本还想着，等孙悟空大闹天宫后再设法应对这“打碎琉璃盏”的宿命，可如今变故突生，琉璃盏提前破碎，玉帝会不会直接将他贬去流沙河，受那飞剑穿胸之苦？
这是要提前给自己扔去准备西游了？
他越想越慌，竟忘了回应东皇太一的嘲讽。
这失神落在东皇太一眼中，却成了赤裸裸的不敬。
问话不回，还不正眼看我，真就自己不出手多年，什么人都能骑到自己头上拉屎了？
东皇太一眉头皱起，周身的太阳真火又盛了几分：“本座问你话，你敢不答？青华大帝便是这般教你对待前辈的？”
他乃上古天帝，即便如今隐居楚地，也容不得一个玄仙小辈这般无视！
陈还回过神，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硬碰硬。
可他心中又憋着一股气——明明是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如今却反过来指责自己不敬。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回天庭难逃惩罚，而且东皇太一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的样子，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得体面些。
于是他对着东皇太一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盘腿坐下，睁大眼睛望着对方，摆出一副任杀任剐的模样。
在他自己的想象中，这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可在东皇太一眼里，只有一个小辈梗着脖子，鼻孔朝天，眼睛圆睁的的傻样。
东皇太一被他这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心中了然：想来这青华大帝又是慈悲心发作，见这傻子可怜，才收为弟子，如果这小子脑子有问题，那就说得通了，总不可能是这小辈没有听说过我吧？这怎么可能，自己堂堂上古天帝，太阳真神，三界上古战神，会有人不认得我？自己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有人没有听说过自己？
他懒得再计较，转身便要融入混沌，只留下一句：“自己待着吧。”
陈还看着东皇太一的身影消失，顿时懵了：这就走了？是被自己的视死如归折服了？还是觉得杀了自己掉价？
那自己算是可以不死了？唉，不对，回天庭也是难逃惩罚，回去妙严宫找师尊帮忙说情试试，希望玉帝可以给几分薄面吧……
他想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还被困在这混沌空间里，根本出不去。于是急忙起身追了上去：“前辈留步！倒是说怎么出去啊！”
可混沌中只有他的回声，连半点影子都没有。
他试着施展遁术，可这空间太过诡异，仙力刚运转便被吞噬，只能徒步前行。
走了约莫数里，眼前依旧是无边的虚无，他实在累得不行，便停下脚步，对着空气喊道：“东皇太一前辈！您出来吧！晚辈知道错了！”
喊了几十声，依旧没人回应。就在他准备再喊时，一道怒火中烧的声音骤然响起：“你个傻子叫唤什么！吵死了！”
东皇太一的身影再次出现，脸上满是不耐，抬手又是一道太阳真火打来：“本座让你待着，你偏要聒噪，今日便让你尝尝太阳真火的滋味！”
那火焰比之前更盛，带着焚毁魂魄的威势，直扑陈还面门。
陈还急忙召唤分灵。
那分灵是以香火功德凝聚而成，此刻被他召来，周身裹着厚重的功德金光，一出现便挡在陈还身前。
太阳真火撞上功德金光，发出“滋滋”的声响，金光剧烈抖动，分灵的身影都变得模糊起来，眼看就要被焚毁。
就在这时，分灵周身忽然亮起一道金色的轮盘，轮盘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正是陈还分灵多年行医、护佑生民和度化冤鬼积攒下的天道功德。
功德金轮缓缓转动，竟将太阳真火隔绝在外，虽无法熄灭，却也让火焰无法再前进一步。
东皇太一眼睛一亮：“功德金轮？没想到你这小辈倒还有些善缘。”
他收起火焰，语气缓和了几分，“这太阳真火，比道德天尊的六丁神火丝毫不差，你若再聒噪，本帝便加大火势，看你这功德金轮能撑多久。”
陈还知道对方是真的没了杀心，急忙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晚辈再也不敢聒噪了。”
东皇太一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道：“罢了，本座也不欺负你。不如我们打个赌，你若赢了，本帝便放你出去；你若输了，便需留在这吧”
陈还心中腹诽：怎么大能都喜欢打赌？如来佛祖降伏孙悟空要赌，眼前这位上古天帝也要赌？可形势比人强，他只能点头：“前辈请说赌约。”
东皇太一抬手一指远处的万魂幡，火焰再次燃起，将幡身包裹：“你不用功德金轮，若能以元神从太阳真火中取出万魂幡，便算你赢。”
陈还这才发现，自己的万魂幡竟被对方悄无声息地移走了！
他心中一急——那幡中可是有二十万鬼卒的真灵，若是被太阳真火烧毁，他不仅对不起那些信任他的鬼卒，更没法向太乙救苦天尊交代。
他犹豫片刻，终是咬牙应下：“晚辈应了。”
元神还有修复可能，这鬼卒被烧了就是魂飞魄散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盘膝坐下，凝神静气，眉心处闪过一道金光，元神缓缓离体。
那元神泛着淡淡的金色，正是他平日里修炼太乙金光咒所凝聚的道炁，虽不如肉身稳固，却透着一股纯粹的善意。
东皇太一看着他的元神，心中暗道：这小辈倒还有些胆气，若是元神受损，怕是要修为大跌。他已做好准备，只要陈还的元神稍有损伤，便立刻收回火焰。小小惩戒一下即可。
逗着玩罢了，有功德金轮的小辈，小惩大诫，耍一耍放他去就是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彻底愣住了。
陈还的元神径直冲向太阳真火，口中默念太乙金光咒的口诀：“金光烁屋，瑞气盈庭。太乙道炁，周流古今。甘露灌顶，光明浴身……”
随着口诀响起，元神周身的金光骤然变盛，竟如铜墙铁壁般将太阳真火隔绝在外。
他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万魂幡，转身便退，整个过程虽不过一瞬，元神却毫发无损。
怎么可能，一瞬间也会被烧伤一些，虽然自己刻意放了水。
“太乙金光咒？”东皇太一失声说道。
他怎会不知这咒语——此乃元始天尊有感而创，由太乙救苦天尊传世，需诚心念诵万遍以上，方能沟通元始天尊，获得护身之效。
一个玄仙，竟能将这咒语修炼到如此境界，可见其向道之心有多虔诚。
这后辈，确实出乎意料。
陈还握着万魂幡，元神归位，才松了口气。
他望着东皇太一，再次躬身：“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东皇太一看着他，眼中的嘲讽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欣赏和小惊讶：“你倒是个有意思的小辈。罢了，赌约你赢了，本座送你出去。”
说罢，他抬手一挥，混沌空间开始消散，陈还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回到了郢都的东皇太一庙外。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庙宇，心中仍有余悸，却也多了几分了然——这东皇太一虽看似威严，却并非嗜杀之人。
只是那破碎的琉璃盏，仍是他心中的一块巨石。
下一刻，完好无损的琉璃盏出现在陈还面前，还有一个后天至宝级别气息的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