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还摸了摸完好无损的琉璃盏，又掂了掂手边泛着宝光的葫芦。
所幸，东皇太一还是个忠厚人，不然自己回去不知道如何交差。
东皇太一倒是性情中人，前一刻咄咄逼人，转脸就扔来两件宝贝，打个巴掌给颗甜枣。
他凑近葫芦闻了闻，隐约能嗅到里面飘出的酒香，似是天界都罕见的流霞仙酿，心中不由得暗叹：大能的手笔，果然非同凡响，不仅白捡一个后天至宝的葫芦还附赠一点仙酿。
揣好琉璃盏与葫芦，陈还踏着云气往长平仙庙赶。
刚落地，便见庙前的石阶上坐着几个孩童，正围着香案上的供果叽叽喳喳，而守庙的老庙祝则坐在一旁，眯着眼，见了他忙起身。
“仙师回来了！这几日百姓们听闻仙师去了楚国，日日都来庙里祈福，求仙师庇佑此处平安呢。”
陈还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庙门匾额上“长平仙庙”四个大字——经过数月香火熏陶，那木匾竟隐隐泛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庙内供奉的三尊神像也愈发有神性。
居中是他的“长平仙师”像，左侧是太乙救苦天尊，但略高一些。右侧则并列着土地神与山神，神像前的香炉里，袅袅青烟盘旋上升，化作一丝丝淡金色的信仰之力，缓缓汇入他留在庙中的分灵体内。
他凝神感应片刻，眉头却微微蹙起。
原本在邯郸与洛邑的两座“至仁慈善仙师庙”，此刻竟只剩一缕微弱的香火气息，仔细探查才知，邯郸那座早已无人问津，香炉倾覆、神像蒙尘，而洛邑的庙宇更是被战火波及，连神像都被拆去当了柴火，只余下一片断壁残垣。
“唉，看来当神仙也逃不过‘KPI考核’啊。”陈还轻声叹气，心中渐渐明了。
这香火神道最是现实，百姓若觉得你护不住他们，转头便会弃你而去。
他想起此前在天界听闻的说法：修行香火神道者，信众越多、香火越盛，修为便越稳固；可一旦香火断绝，分灵要么消散，要么需本尊耗费仙力强行维持，甚至连本尊的修炼速度都会放缓，严重时更会境界下跌。
这般想着，他生出几分疑惑。南瞻部洲如今是道教的地盘，北俱芦洲名义上归天庭管，实则妖魔横行，东胜神州修士众多，是天界飞升新仙的生力军，西牛贺洲则是佛道共辖之地。
若将来西游成行，佛法东传，西牛贺洲怕是会彻底沦为佛教地盘，连南瞻部洲的道教信仰也会被渗透。
这对老君等修天仙道的大能或许影响不大，毕竟他们早已超脱，且修行之道不被香火束缚，可天庭众神大多依赖信仰之力修行，若是信众被抢、香火断绝，他们岂能甘心？
尤其是玉帝，作为天庭至高神，理论上绝不该放任佛教分走三界信仰。除非……
佛道两家早已达成了某种交易？可他转念一想，后世连东皇太一这般上古天帝的信仰都几乎断绝，楚国灭亡后，东皇太一庙的陪神更是没几人认得，若真有交易，又怎会让上古神祇的信仰落得如此下场？
而且佛教是汉朝才传入南瞻部洲的，这中间数百年的空白，又藏着怎样的隐情？
无数念头在脑中盘旋，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陈还终究还是压下了疑惑。
眼下当务之急，是回天庭向玉帝复命，顺便去妙严宫问问太乙救苦天尊，或许天尊能解开他心中的谜团。
陈还交代好庙祝照看长平庙，便握着天帝敕令，纵身跃入云端。
一路疾驰，不过一日便抵达南天门。
远远便见四大天王正守在门侧，增长天王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似在清点出入的仙官名录。
“大将回来了！”持国天王最先瞧见他，笑着拱手打招呼，“这趟下界可有收获？”
陈还上前回礼，刚要开口，广目天王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到一旁说话。
两人走到白玉栏杆边，广目天王才压低声音道：“大将，你可得小心些。那尹喜最近在天界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听说是要找你报复呢。”
“哦？”
陈还挑了挑眉，倒也不意外。那日他让金甲力士把尹喜拎回天界，尹喜吃了亏，以他那狂妄的性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如今仗着老君的名头，在天界越发张扬，连几位星宿官都被他刁难了。”
广目天王叹了口气，“你若撞见他，尽量避开些，实在避不开，便往凌霄殿去，有天帝在，他不敢造次。”
陈还拱手谢道：“多谢天王提醒，我记下了。”
与四大天王道别后，陈还没有直接去凌霄殿，而是转身往妙严宫的方向走去。
他如今满肚子疑问，只想先找太乙救苦天尊解惑。
妙严宫坐落在东极天外，四周环绕着七彩祥云，远远便能望见宫门前九头狮子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见了陈还，只是抬了抬眼皮，喉咙里发出“哼哼”两声，算是打过招呼。
守在宫门口的童子见了他，忙上前躬身：“师兄来了，天尊已在殿内等候。”
陈还跟着童子步入殿中，只见太乙救苦天尊正坐在云床之上，殿内香烟袅袅。
他忙走上前，双膝跪地，行三叩九拜之礼：“弟子陈还，参见师尊。”
“起来吧。”
天尊抬手轻挥，一道柔和的仙力将他托起，语气温和，“长平之事办得如何了？”
“回师尊，长平仙庙已建好，四十万赵军冤魂也已安置妥当，二十万入了轮回，二十万愿留在此地守护长平，弟子还为他们封了‘长平护境鬼军’的名号。”
陈还躬身回话，将下界的经历一一禀明，从渡化冤魂、百姓立庙，到游历九州、遇见嬴政，再到楚国偶遇东皇太一的事，也未曾隐瞒。
太乙救苦天尊静静听着，待他说完，才缓缓点头。
“你能心怀慈悲，渡化冤魂，又能游历九州增广见闻，这对修行大有裨益。只是有一事，为师需叮嘱你——日后切不可用香火神道之力修炼。”
陈还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香火神道虽能快速提升修为，却也容易被信仰束缚，一旦信众生变，修为便会大受影响，甚至终生难证大罗，无法超脱三界。尤其是修行天仙一道，忌讳沾染香火等具有红尘之气的力量。
天尊这番叮嘱，显然是真心为他着想。
“弟子明白，多谢师尊提点。”他再次躬身行礼，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师尊，弟子在楚国遇见了东皇太一，弟子心中有诸多疑惑，不知……”
“你想问他的来历，以及上古天庭的旧事？”
太乙救苦天尊不等他说完，便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手中拂尘轻轻一摆，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
“按道理，天庭众神都该知晓这些禁忌，只是你初入天庭，虽被封为卷帘大将，天帝却另有思量，有些事许是未曾告诉你。”
“另有思量？”
陈还心中一动，莫非天尊指的是西游之事？
太乙救苦天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开口，讲述起一段尘封的上古往事。
“上古时期，天庭并非由玉帝主宰。那时三界界线不明，凡间也未分为四大部洲，执掌天庭的，是东皇太一与几位上古大能。后来，上一任天帝少昊——也就是如今五帝中的白帝，不满东皇太一的统治，便率领一众亲信众神讨伐，东皇太一虽法力高强，却不愿三界陷入战乱，最终选择退位，将天帝之位让给了少昊。”
“可少昊无德无才，根本无法统帅万神，不仅没能安定三界，反而纵容亲信欺压其他神祇。东皇太一的旧部与天界众神纷纷不满，渐渐生出叛乱之心，上古神战就此打响。”
“那时候，东王公——也就是如今的东华帝君，与西王母——如今的瑶池王母，不忍见三界生灵涂炭，便带领一部分正直善神维护秩序，可惜天道有缺，他们终究无法掌控局势，神战愈演愈烈，连凡间都被波及，民不聊生。”
“最后，还是三清圣祖出手，才平定了叛乱。可经此一战，众神派系林立，互相不服，三清圣祖无奈，只得决定另选天帝。玉帝昊天穹高，当时并未参与神战，且已修炼一千七百五十劫，法力高深，德行兼备，便被三清推举为新的天帝。少昊则被封为白帝，归入五帝之列，而东皇太一心灰意冷，便带着旧部退隐，不再过问三界之事。”
陈还恍然醒悟。
原来上古天庭竟有如此波折！难怪那日东皇太一见他时那般不客气。他身为如今玉帝麾下的卷帘大将，在东皇太一眼中，怕是“新朝臣子”，自然难有好脸色。
他忍不住追问，“五帝，如今为何都不出世了？”
太乙救苦天尊轻轻摇头，拂尘在案上一点：“有些事，为师也不能多说，天道自有定数，你日后心中有几分数即可。上古之神，大多不在世间出现，比如帝俊。帝俊与东皇太一乃是兄弟，上古神战后便不知所踪。五帝则是受天道所困，需在各自神域镇守三界根基，非天大之事，不得轻易出世。”
陈还心中虽仍有疑惑，却也知天尊不愿再多说，便不再追问，转而提起玉帝的事。
“师尊，弟子此次回天庭，需向玉帝复命，不知……”
“你且去便是。”
太乙救苦天尊微微一笑，指尖一道金光飞入他眉心。
“这道护身仙符你收着，若遇危险，便能唤来为师的分身。尹喜那边，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有为师在，他奈何不了你。他日在外遭人欺凌惹了事端，大可以报为师名号。”
陈还心中安定了不少，躬身谢道：“多谢师尊。”
“去吧。”太乙救苦天尊挥了挥手，“记住，无论将来遇到何种变故，都要守住本心，你的仙途，终究要靠自己走。有些事，天道注定，为师也不能改，但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天数可变犹未可知。”
陈还再次行礼，才转身退出妙严宫。
陈还心中却仍在思索天尊的话。隐隐有些猜测。
玉帝支持西游，是为了借佛门力量稳固统治，调和上古众神与新神之间的派系矛盾？那西游一事或许合理了。
可东皇太一这般上古大能，又会在西游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暂时压下，转身朝着凌霄殿的方向飞去。
远处的凌霄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可陈还却觉得，那座看似威严的宫殿背后，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刚靠近凌霄殿，便见一个身着银甲的身影从殿内走出，正是天蓬元帅尹喜。
尹喜也瞧见了他，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色，快步走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陈还！你可算回来了！那日你让金甲力士羞辱我，今日我定要讨个说法！”
陈还停下脚步，神色平静。
“元帅，那日是你私自下界，违抗玉帝敕令，我不过是按旨行事，何谈羞辱？”
“按旨行事？”
尹喜冷笑一声，伸手便要去推陈还。
“我看你是故意找茬！今日我便替老君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就在尹喜的手即将碰到陈还时，一道金光突然从陈还眉心飞出，化作一道虚影，正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分身。
分身目光平淡地望着尹喜，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尹喜，你要动我的弟子？”
尹喜脸色骤变，他虽狂妄，却也知晓太乙救苦天尊的厉害，忙收回手，强笑道。
“天尊说笑了，我只是与陈大将玩笑罢了。原来他是您弟子啊，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呐。”
天尊分身冷哼一声。
“我妙严宫的弟子，不是你能随意玩笑的。若再让我瞧见你找他麻烦，休怪我去老君面前评评理。”
尹喜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一句，躬身行了一礼，便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看着尹喜狼狈的背影，陈还心中松了口气，对着天尊分身躬身道：“多谢师尊。”
“不必多礼，快去复命吧。”分身淡淡开口，随即化作一道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陈还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入凌霄殿。
殿内庄严肃穆，玉帝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手里翻看着一本奏折，殿下文武仙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他走上前，双膝跪地：“臣陈还，奉旨下界，已将天蓬元帅寻回，特来向陛下复命。”
玉帝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起来吧。下界之事，四大天王已向朕禀报，你做得不错。”
陈还起身，站在一旁，心中却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玉帝忽然开口：“陈还，你刚入玄仙不久，修为尚浅，日后便多在凌霄殿当值，随侍朕左右，好学学天庭的规矩。朕也可指点一下你的修炼。”
陈还心中一动，躬身应道：“臣遵旨。”
他知道，玉帝这是要将他留在身边，既是信任，或许也是一种制衡。
而他，也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近距离观察天庭的动向，探寻西游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