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在脚下飞速掠过，耳畔风声裹挟着凡间的红尘气，陈还握着天帝敕令，目光紧紧锁定前方那道摇摇晃晃的银甲身影。
正是私自下界的天蓬元帅尹喜。
尹喜驾着一团稀薄的云气，速度慢得惊人。
陈还心中了然，这尹喜靠九转金丹一步登天，修的本就是依赖香火的神仙之道，平日里在天界养尊处优，哪肯下苦功练神通？
如今醉酒后更是连基本的驾云术都施展不周全，若不是仗着老君的名头，这般实力在天界怕是连天将都比不上。
空有金仙可避三灾的名头却没有金仙该有的实力，就像凡人养猪，养肥了再杀，真是如出一辙。
“天蓬元帅请留步。”
陈还加快速度，身形一晃便拦在尹喜身前，周身淡金色的仙力微微流转，既显礼数，也藏着几分警示。
“玉帝有旨，宣元帅即刻返回天界，不得延误。”
尹喜醉眼朦胧地抬眼，看清来人是个身着青衫、面生的仙官，顿时翻了个白眼，酒气喷得老远。
“你是哪来的遭瘟仙官？也不看看本元帅是谁！”
他猛地挺了挺胸膛，银甲碰撞出刺耳的声响，“本元帅掌八万天河水军，位列仙班一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的路？”
陈还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前世看《西游记》，只知天蓬元帅好色误事，却没料到竟蠢得如此直白。
玉帝的旨意也敢公然违抗，还把“老君钦点”挂在嘴边，简直是把“狂妄”二字刻在了脸上。
他暗自腹诽：难怪将来要投个猪胎，这般拎不清的性子，不栽大跟头才怪。
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和，拱手道：“元帅息怒，并非在下无礼，实在是玉帝敕令在此，若是延误了回天界的时辰，怕是会惹陛下不悦。元帅还是随我回去，有话咱们在凌霄殿上说不迟。”
“玉帝不悦？”尹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拔剑出鞘，剑尖歪歪扭扭地指着陈还，酒壮怂人胆的模样一览无余。
“本元帅是老君亲自点化的金仙！玉帝看老君的面子，也得让我三分！你再敢多言，信不信本元帅一剑劈了你！”
剑刃上的寒光晃了晃，却连陈还的衣角都没碰到，尹喜醉得连握剑的手都在抖，剑身撞在云气上，发出“嗡嗡”的虚响。
陈还无奈地摇摇头，这哪像个掌兵的元帅，倒像是个撒泼打滚的市井无赖。
他不再多言，指尖捏诀，将天帝敕令高举过头顶：“敕令在此，召金甲力士！”
话音刚落，两道金光从云层中坠落，化作身披金甲、手持巨斧的力士，单膝跪地行礼：“末将参见仙师，听候差遣！”
尹喜见状，酒意醒了大半，却依旧不肯服软，指着金甲力士嚷嚷：“你们敢动我？我乃老君钦点……”
话还没说完，左边的金甲力士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尹喜的衣领，像提小鸡似的将他架了起来。
尹喜双脚离地，挣扎着破口大骂，污言秽语顺着风飘得老远：“你们这群瞎了眼的东西！放开本元帅！玉帝都不敢这么对我！等我见到老君，定要让你们一个个都去凡间受苦！”
金甲力士面无表情，架着尹喜转身便往天界飞去。
陈还跟在后面，听着尹喜一路骂骂咧咧，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浓重。
尹喜的狂妄、玉帝对天蓬职位的“随意”安排和放纵、自己莫名其妙被封的卷帘大将……
这一桩桩事凑在一起，哪里像是巧合？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布局，而他和尹喜，不过是这盘棋里的两颗棋子。
“罢了，先不回天界了。”陈还望着尹喜被金甲力士拖走的背影，突然停住脚步。
他实在需要透透气，好好想想这其中的关节，若是此刻回凌霄殿，面对天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破绽。
心念一动，他收起天帝敕令，转身朝着凡间大地飞去。
云气在他脚下凝聚成路，随着他的心意往中原方向飘去。
越往下飞，凡间的景象越清晰。
田地里的庄稼早已荒芜，道路两旁随处可见逃难的百姓，破旧的衣衫、饥饿的哭喊声，还有远处城池上飘扬的残破军旗，都在诉说着乱世的悲凉。
他想起自己刚飞升时，分灵还能借着凡间的仙师庙感应香火，可如今凝神细探，却只觉得心神空荡荡的。
曾经遍布大周的仙师庙，早已在诸侯争霸的战火中化为灰烬，连神像都被劈成了柴火。
周王室都城的那座主庙，也随着周天子的衰落变得荒草丛生，连零星的香火都断了许久。
陈还心中微涩，他在西周行医二十年，救过的百姓不计其数，本以为能留下几分香火传承，却没想到在乱世面前，这点念想竟如此脆弱。
他循着残存的一丝香火感应往下飞，最终在两座城池上空停住——一座是洛邑，一座是邯郸，只有这两处的仙师庙还勉强维持着，庙里的神像虽布满灰尘，却依旧有百姓偷偷前来祭拜，祈求平安。
“邯郸……”陈还望着下方那座被战火笼罩的城池，忽然想起此前在南天门看到的景象——长平之战，四十万赵军被坑杀，那冲天的血煞之气，连天界都能清晰感知。
他心中一动，不如去长平看看，或许能为那些冤魂做些什么。
心念刚落，他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长平方向飞去。
刚靠近长平古战场，一股刺骨的寒意便扑面而来，天空被厚重的阴云笼罩，连阳光都透不进来，耳边满是若有若无的哀嚎声，仔细听去，像是无数人在哭喊、在求救，听得人心头发紧。
陈还降落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脚下的泥土还带着淡淡的血色，踩上去软软的，像是还未干涸的血泪。
他抬头望去，只见无数半透明的身影在阴云中飘荡，有的身着残破的赵军铠甲，有的手里还握着断裂的兵器，他们的面容扭曲，眼中满是痛苦和怨恨，正是那四十万战死的赵军冤魂。
这些冤魂被血煞之气缠绕，根本无法入轮回，只能在这片土地上重复着战死时的绝望。
“唉。”
陈还轻轻叹了口气，医者仁心的本能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他虽身陷西游的棋局，前途未卜，可若是连眼前这些冤魂都无法相助，那他修这仙途，又有何意义？
他盘膝坐下，指尖掐着《青玄九阳天仙诀》中的引灵诀，周身淡金色的祥光缓缓散开，如同温暖的阳光，朝着那些冤魂笼罩而去。
祥光所过之处，原本躁动的冤魂渐渐平静下来，他们感受到了祥光中的善意，纷纷停下动作，朝着陈还的方向望来，眼中的怨恨淡了几分，多了些许希冀。
“诸位，”陈还的声音温和。
“我知你们死得冤枉，心中有恨，可这般被怨气缠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今日我虽修为有限，却愿尽我所能，助你们化解怨气，早日入轮回，投个好人家。”
话音刚落，四十万冤魂齐齐朝着陈还跪下，透明的身躯微微颤抖，像是在表达感激。
陈还不再多言，将仙力尽数注入引灵诀中，祥光越来越盛，渐渐凝聚成一道巨大的光网，将所有冤魂笼罩其中。
他尝试着用祥光一点点剥离冤魂身上的血煞之气，可这血煞之气太过浓重，是四十万冤魂的悲愤所化，他刚剥离一丝，便有新的血煞之气从土地中渗出，缠绕在冤魂身上。
“还是……太弱了。”陈还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仙力在飞速消耗，可眼前的血煞之气却依旧浓稠，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他心中不免有些沮丧，虽已晋入玄仙，可面对如此庞大的冤魂，还是显得力不从心。
若是能救他们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还便觉得心头一热，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反正他已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将来未必有好下场，若是能以这身修为换四十万冤魂解脱，倒也值得。
早晚都得修为散尽，不如按自己想法走，这破老板，我不伺候了！西游，爱谁谁！
“罢了！”陈还猛地睁开眼，不再保留仙力，反而主动催动心脉，将体内的仙力尽数释放出来，甚至开始燃烧自己的修为。
“今日我便舍了这身玄仙修为，也要助你们化解怨气！”
仙力如同潮水般涌出，祥光瞬间暴涨，将整个长平古战场都笼罩其中。
可就在这时，陈还突然愣住了。
他预想中的修为暴跌并未出现，反而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顺着他的经脉涌入丹田，原本消耗的仙力不仅瞬间补满，甚至还有隐隐上涨的趋势。
他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的阴云渐渐散去，一道金光从天际坠落，化作漫天的功德金莲，璎珞般的金光垂落下来，缠绕在他周身，暖洋洋的，比天界的仙力还要精纯。
“这是……功德？”陈还心中疑惑，他不过是想渡化冤魂，怎么会引来如此丰厚的功德？
就在这时，东边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狮子吼，金光涌动间，一道白发青衫的身影踏祥云而来，正是太乙救苦天尊！
天尊身边跟着一头九头狮子，狮子口中衔着一枚玉牌，上面刻着“救苦救难”四个篆字，周身的祥光与陈还周身的功德金莲相互呼应。
“弟子陈还，见过天尊。”陈还连忙起身行礼，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感激天尊此前的指点，又忍不住怀疑这是否也是棋局的一部分。
太乙救苦天尊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面黑色的幡，幡面上绣着无数金色的符文，隐隐能看到无数魂影在幡中流转。
他将幡轻轻一抛，幡便朝着陈还飞来，悬浮在他身前：“此乃万魂幡，可收容天下冤魂，助其化解怨气，你且用它渡化这些长平魂灵。”
陈还接过万魂幡，只觉幡身传来一股温和的力量，与他的仙力隐隐共鸣。
他不再犹豫，手持万魂幡，再次掐动引灵诀。
这一次，万魂幡散发出柔和的黑光，将四十万冤魂尽数笼罩，那些原本浓稠的血煞之气，在黑光的牵引下，如同冰雪消融般消散，冤魂们脸上的痛苦渐渐褪去，露出了平静的神色。
“多谢仙师！多谢天尊！”冤魂们齐齐叩拜，声音里满是感激，随后便化作一道道流光，飞入万魂幡中，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陈还体内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从他体内走出，正是他留在凡间的分灵。
分灵刚一出现，天空中的功德金莲便纷纷坠落，化作金色的光点，涌入分灵体内。
分灵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从原本的真仙境界，一路突破到太乙真仙，最后竟稳稳地停在了太乙玄仙之境，周身的祥光比陈还本体还要浓郁几分。
“这……”陈还瞪大了眼睛，他明明燃烧了修为，怎么分灵反而突破了？
而且他本体的玄仙境界不仅没掉，反而因为功德的滋养，变得更加稳固了。
附近逃难的百姓早已被这边的异象吸引，他们看到陈还手持幡旗、周身祥光缭绕，又看到太乙救苦天尊踏云而来，顿时明白是仙神显灵，纷纷跪倒在地，朝着陈还和天尊叩拜。
口中高呼：“仙师显灵！天尊慈悲！求仙师保佑我等平安！求天尊赐我等太平！”
呼声越来越响，传遍了整个长平古战场。
有胆大的百姓上前一步，对着陈还拱手道：“仙师大人，您救了我赵国四十万将士的冤魂，是我等的再生父母！我等愿在此地为仙师立庙，日夜供奉，只求仙师赐个庙号，保佑我等长久太平！”
陈还看着百姓们期盼的眼神，心中微动。
他想起这片土地上的战火，想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轻声道：“庙号便叫‘长平’吧。长平长平，愿此地从此长久太平，再无战乱。”
“多谢仙师！长平庙！好！”百姓们欢呼起来，纷纷起身，开始在原地搭建简易的庙宇，眼中满是对未来的希冀。
太乙救苦天尊看着这一幕，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陈还道：“陈还，你心怀慈悲，愿舍身渡人，这份心性，与我‘寻声赴苦、救苦救难’的愿力相合。如今我有意收你为徒，传授你完整的青玄九阳大道，不知你可愿意？”
陈还心中一震，抬头望向太乙救苦天尊。
拜师？他不由得想起孙悟空拜师菩提老祖，学得神通后，却依旧逃不过大闹天宫、西天取经的宿命。
他若是拜天尊为师，会不会也只是被利用，最终还是要卷入西游的棋局？
可他转念一想，如今他身陷局中，若是能拜太乙救苦天尊为师，至少能学到更强的神通，多几分自保的底气。而且天尊方才的举动，不像是在利用他，反而像是真心在帮他——若是真想算计他，何必赐他万魂幡？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陈还在心中叹气。
随后对着太乙救苦天尊深深一拜，双膝跪地：“弟子陈还，愿拜天尊为师，听从师尊教诲，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效仿师尊，救苦救难，不负师尊所托！”
太乙救苦天尊笑着上前，伸手将陈还扶起，指尖一道金光飞入陈还眉心，化作一道古朴的符文。
“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太乙救苦天尊的弟子。我会将青玄九阳天仙诀的完整功法传授于你，助你早日修成太乙大道。日后你在三界行走，若是遇到刁难，或是有人为难你，只需报出为师的名号，为师必能感应到，即刻前去救你！”
陈还心中一动，天尊这话，竟是在为他站台？
这和他预想中的“算计”完全不一样。难道天尊真的是真心收他为徒，而非将他当作棋子？
他望着太乙救苦天尊温和的眼神，心中的疑虑渐渐淡了几分。
或许，这西游的棋局，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或许，他拜天尊为师，是跳出宿命的契机。
太乙救苦天尊将万魂幡递还给陈还，又传给他几道新的法诀，随后道：“你刚收了弟子，又得了功德，需好生稳固修为。天界那边，为师会替你向玉帝解释，你且在凡间多待几日，处理好长平庙的事，再回天界不迟。”
说完，天尊便带着九头狮，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际。
陈还站在原地，手中握着万魂幡，感受着体内稳固的玄仙修为，又看了看身边已是太乙玄仙的分灵，心中百感交集。
他抬头望向天界的方向，眼中不再有之前的迷茫，多了几分坚定。
西游的棋局又如何？
天庭佛门的算计又如何？
有了一身日益精进的修为，未必不能跳出这宿命的枷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仙途。
百姓们还在忙着搭建长平庙，欢声笑语渐渐驱散了长平古战场的悲凉。
陈还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知道，这只是他逆命之路的开始，未来还有无数难关在等着他，仙途漫漫，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