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畔的柳絮开始飘飞的时候，陆昊迎来了在清北第一个学期的期中。
知识的海量灌输、思想的激烈碰撞、以及独立生活的琐碎，都让他如同海绵般疯狂吸收，又时常感到一种精神上的饱胀。
一个周六的清晨，他向室友打了声招呼，背上那个半旧的帆布包，踏上了回家的332路公交车。
车子晃晃悠悠，穿过逐渐繁华起来的街道。
两个世界的景象在车窗外交替闪过：古朴的校园围墙外，是开始出现个体户摊贩的街角，是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新时代期盼的人们。
推开熟悉的家门，那股混合着老木头、墙皮和母亲拿手菜味道的气息，让他紧绷了数周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妈，我回来了。”
母亲正端着刚炒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看见他，眼睛立刻弯了起来，带着藏不住的欣喜：“回来了？快，正好吃饭！坐车累不累？看你好像瘦了点。“
她放下盘子，走近两步，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不累，也没瘦。“陆昊放下包，心里暖融融的。
“快去洗手，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陆母催促着，语气里满是关切。
母子俩坐下吃饭，陆母不停地给他夹菜：“多吃点，学校食堂哪有家里的味道。“
陆母叹了口气，用围裙擦着手，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南方，声音压得有些低：“你爸那边……最近信来得少了。
上个月底那封，字迹潦草得很，说是一切都好，就是南边不太平，他们那边气氛也紧。说是不用惦记，让我别听风就是雨。”
她顿了顿，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继续低声道：“信里还跟往常一样，提了句带着兵搞训练，一天到晚不着营地，人都被那边陲的风沙给刮瘦了，但精神头足。
可这次……他多写了一句，说是让大家伙儿都提高了警惕，加强了巡逻。
我问他在那边具体做什么，危险不危险，信上就含糊地说‘服从安排’、‘任务需要’……唉！”
她的语气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牵挂，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当兵的就是这样，家像是旅馆，队伍才是他的家。
以前觉得他在那边就是苦点，现在……现在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千万别被派到更……更前线的地方去。”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三短一长。
陆昊动作一顿。
母亲也听见了，收拾了情绪，眼神温和道：“是北蓓那丫头吧？这孩子，倒是机灵，知道你回来了。“
她给陆昊夹了块排骨，语气亲切自然：“你不在家这段时间，这孩子变化挺大的。
以前看着毛毛躁躁的，现在沉稳了不少。每次来都先敲门，说话也有分寸了。她常来问我有没有要帮忙的，还送过几次她家自己做的酱菜，味道挺不错的。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
陆昊有些惊讶地看着母亲。
“最让我放心的是，“陆母放下筷子，语气认真了几分，“她现在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说是你给她布置的作业一定要完成。看她那么用功，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去吧，去叫北蓓进来一起吃饭。就说阿姨请她来尝尝排骨，我刚做的，还热乎着呢。“
这话说得真诚温暖，让陆昊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母亲不仅接纳了于北蓓，还主动邀请她来家里吃饭，这份认可来得如此自然，又如此珍贵。
“好，我这就去。“陆昊笑着起身。
“等等，“陆母又叫住他，眨眨眼，“跟她说，是阿姨特别请她来的，让她别不好意思。“
陆昊心里更暖了，点点头推门出去。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
刚拐过屋角，就看见于北蓓踮着脚朝他家张望，看见他出来，眼睛一亮，又强装镇定。
“你还知道回来！“她扬起下巴，但眼里的欢喜藏不住。
陆昊走到她面前，笑着说：“我妈听见你口哨了。“
于北蓓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一丝慌乱闪过：“啊？阿姨听见了？我......“
“别紧张，“陆昊握住她的手，“我妈说谢谢你之前送的酱菜，还夸你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
于北蓓愣住了，眼睛慢慢睁大。
“她还特意让我来请你，“陆昊看着她不敢置信的样子，声音温柔，“说刚做了红烧排骨，请你去家里一起吃。“
“真的吗？“于北蓓的声音有些发抖，眼圈突然红了，“阿姨真的......真的这么说的？“
“嗯，“陆昊用力点头，“我妈还说，是特别请你的，让你别不好意思。“
于北蓓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慌忙用手背擦掉，又哭又笑：“我......我这样行吗？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
“这样就很好了，“陆昊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我妈在等着呢。“
他牵起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却坚定地回握着他。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晚饭后的军区大院，比白日里安静许多。
各家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传来收音机里的样板戏或是大人们的闲聊声。
暑热未散，空气里飘着晚饭后残留的油烟味和院子里夜来香的浓郁香气。
陆昊和于北蓓前一后，默契地避开了路灯明亮的主干道和可能有人纳凉的家属楼门口，沿着墙根的阴影，绕到了大院更深处、靠近锅炉房和后墙的一片僻静区域。
这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材和冬储煤块，平时少有人来，只有几棵老槐树在夜色里张着巨大的、沉默的冠盖。
月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煤渣、尘土和植物蒸腾了一天后略带萎靡的气息。
走到一棵最粗壮的老槐树下，树影浓重得几乎将两人完全吞没。
身后是粗糙的树皮，身前是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