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疤脸张脸上谄媚的笑容瞬间凝固。这么冷的天,他脑门上忽然就冒出黄豆大的汗珠,脸色煞白。
“你不下去,我不安心。”
赫连贞一说得言简意赅,但很多炭工都听懂了,邓头等人都叫道:
“少侠放心,我们一定守住井口,谁敢乱来就跟他拚了!”
免了份子钱,每天能多拿十文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工钱,赫连贞一就是炭工们的大恩人,主心骨。
疤脸张忽然掉头就跑,动若脱兔,然而刚跨出一步就发现脖子被一柄铁镐勾住,勒得他直翻白眼,一直拖着踉跄倒退回赫连的身旁。
“使不得,少侠……下面有鬼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绕过我吧……”疤脸张颤抖着给赫连跪下了。
赫连放下铁镐,俯身把他拉起道:“不用怕,跟着我,没事的……”
一句话没说完,疤脸张手里忽然多了一把牛角尖刀,眼露凶光,一头就扎进赫连怀里。
他扎了个空,刀尖离对方身体还差半寸,手腕就被赫连一把擒住,捏得他龇牙咧嘴,手松刀落。
赫连把快要瘫倒的疤脸张拖到井口的吊篮里,将夹瓷灯塞到他手中:
“拿稳了,摔碎的话咱俩都要被炸死。”
疤脸张哭丧着脸捧着灯,像捧着一尊菩萨,浑身筛糠一样地抖。
吊篮缓缓下降,井壁四周布满滑腻的青苔,阴冷的寒气刺骨。
下到四五丈,赫连贞一果然听到一阵呜呜之声,仿佛地底深处有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如泣如诉。
疤脸张也听见了,彻底瘫软下来,涕泪横流。
赫连不为所动,端坐如常,只是从疤脸张手中接过夹瓷灯。
吊篮继续下降,他隐约闻到一丝奇异的微甜腥气,心中微微一凜,凝神静气,分辨着空气中微妙的讯息。
但直到吊篮降至井底,并无更多异样之处。
先前扔下的火把仍在地上烧着,照亮了黑暗的坑道,可见一条主巷深不见底,宽度容得两人并行,但高不过五尺,只能弯腰屈膝前行。
赫连把疤脸张拖出吊篮,将铁镐塞给他,踹了他屁股一脚,喝道:“走吧,二当家!”
他的话音在坑道中传来阵阵回响。然而鬼哭声仍在巷道内飘荡不休,忽远忽近,听不出方位。
疤脸张本来已瘫软如烂泥,到此田地居然光棍起来,眼中闪着凶狠的光,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哆哆嗦嗦地握着铁镐,弯腰而行。
走了二十多步,赫连警觉那甜腥气渐浓,还伴以腐臭味。
忽然脚下踩到一个物事,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具骷髅,再往前看,地上又有几具白骨。
走在前面的疤脸张踩在高低不平的尸骨上,却丝毫不觉,握着铁镐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
只见前方石壁上出现星星点点的淡绿色微光,如同活物般在石壁上缓缓地闪烁流动,将整条坑道都映照成一片诡异的幽绿。
疤脸张怪叫连连,忽然转成凄厉的咆哮,转身挥起铁镐,发疯一般砸向赫连贞一!
坑道里闪躲不便,赫连贞一连退数步。
疤脸张的铁镐嵌入石壁,拔之不出,口中嗬嗬嘶吼,整张脸都被磷光映成绿色,狂乱地扭曲着。
赫连贞一骤然欺近身,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疤脸张的后颈上。疤脸张身体一僵,白眼一翻,便软软地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赫连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地下、岩洞中等地方阴气汇聚,有时会生有寒燐石,若杂以石炭,在阴湿环境下会生出磷火毒瘴,乱人心智,让人生出幻象,变得疯傻癫狂而死。
看到疤脸张的模样,赫连确信那股甜腥气味就是这种毒瘴。
坑道里死去的这些矿工,多半也是中毒后陷入幻象,失去神志,丧命井下。邓头只闻到少量就逃上地面,才侥幸存活。
赫连的狼血体质让他对毒素的抗力远胜常人,但并非真的百毒不侵,此时也感觉到头脑有些昏沉。
他以真气护住心脉,沉下心神,细细观察坑壁上的燐石,凝神倾听空气中的细微声息,五官六感都进入极敏锐的状态。
他忽然听出来那鬼哭声是什么了。
那是潺潺流水声,穿过石壁,在巷道中与气流激荡形成的混响。
下井的人由于毒瘴的麻痹,神志不清,很容易将这种声音联想为女鬼夜哭。
但是为什么会有流水?
他仔细观察脚下的泥土和岩壁上的青苔,分辨着它们的干湿程度,终于找到一处最潮湿的所在,伏地听了一会,跳起来抡起铁镐,奋力凿下!
他已吸入不少瘴气,眼前幻影频频闪现,换成常人早就人事不知。
这是和死亡的竞速!
他运起真气,咬牙不停挥镐,额上冒出大颗汗珠。在毒瘴的持续侵蚀下,每一个动作都伴随剧烈的体力消耗。
寂静的巷道里只有幽幽鬼哭声,和铁镐凿地声。
一下,两下,……
忽然一声脆响,他终于在地上凿开了一条裂缝。
一股清冷的风带着水汽从裂缝中喷出!
即将晕倒的赫连精神为之一振,摇摇欲坠地跪下,将脸贴在那道裂缝上,贪婪地大口喘息着。
他歇得片刻,跳起来继续挥镐,几下就挖出一个大洞,不出他所料,下面是一条地下暗河。
河道里强劲的气流骤然倒灌而入,巷道里的毒瘴一扫而空,点点磷火也迅速黯淡下去。
赫连长吁一口气,用绳子捆住疤脸张的腰,把他从洞里吊下暗河,浸在冰冷的河水中。
不一会疤脸张就呛咳着醒来,被赫连拉上来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
赫连也不理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等脑袋里的昏沉感渐渐减轻,才起身把晕头转向的疤脸张手脚捆好,留在坑道里,自己回到竖井口,坐进吊篮,摇铃让人拉上地面。
众人见他活着上来,尽皆大喜,又见他脸色煞白,忙取水给他喝。
赫连贞一简单解释了一下巷道中情状,邓头道:“这附近的确有暗河,炭场外侧也有人打过水井,只是炭场里从未碰到,不想竟在这怨鬼坑下面。”
既无怨鬼,毒瘴已去,众民工便纷纷自告奋勇下去救人,不少人也都存了好奇,想去见识一下怨鬼坑的真面目。
邓头安排了数人,带好工具跟他一起下去。赫连贞一打坐调息片刻,感觉体内毒瘴尽去,便又下井察看。
疤脸张浑身浸得透湿,冻得瑟瑟发抖,被捆得结结实实,正倒在巷道中央破口大骂,见赫连下来,赶紧住口,陪笑道:
“赫连少侠,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了,看在我替你探路的份上放了我吧。”
赫连插了支火把在他身旁道:“不急,救了人就让你走。”说完继续往巷道里走。
邓头等人正在一条巷道尽头奋力凿挖坑壁。那老炭工也下来了,他不再疯癫,知道救人有望,只拼命挥动铁镐。
邓头兴奋地道:“赫连兄弟,多亏了你!既无毒瘴,又无怨鬼,这条路应该行得通。方位没错,再凿两个时辰就能见分晓!”
赫连心下大慰,忽觉脊背发凉,一阵极其阴冷邪异的气息,正从井道内不知何处缓缓渗来。
他猛回身,犀利的目光望向黑暗尽头,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他就听见隔了一层石壁的旁边巷道里,疤脸张那凄厉的惨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