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分配利益,永远是不同势力结盟最先考虑的问题。
只要利益分配能达成一致意见,其它的什么政见、仇恨之类的,都是可以搁置的。
楼观道、茅山派、金仙观三家,顺利完成利益分配。
也代表着盟约正式确立。
虽然不是那种严肃的书面契约,也没有什么见证人。
但依然不妨碍它所代表的意义。
盟约建立,岐晖、王远知和陈玄玉三人的关系,显得更加的融洽。
而陈玄玉也终于说起了另外一个目的:
“今天来这里,还有两件事情想与两位前辈商议。”
岐晖开口道:“真人但说无妨。”
陈玄玉说道:“我想重新定义道历。”
王远知年龄太大了,刚才商量那么久的正事,耗费了许多精神,这会儿正昏昏欲睡。
听到这话顿时清醒过来,问道:“哦,不知真人想如何定义道历?”
不熟悉的道教的人可能不知道,其实道教有一门独属于自己的历法,名为道历。
道历这个概念形成于何时已经不可考,总之可以肯定的是,非常的早。
不过了解过道历的真实情况后,陈玄玉有些无语。
以夏历为基准,纪年起点采用的却是皇帝纪年法,并以甲子纪年为循环。
这是什么究极缝合怪?
然而,道历自形成那天起,就一直是道教自娱自乐的东西。
也就唐朝为了抬高道教地位用了一段时间,宋朝又恢复了黄帝纪元。
陈玄玉认为,道历不被世人认可,原因很简单。
其一计算复杂;其二应用范围狭窄;
其三并未在社会上推广开来,一直都只有道教自己在用。
陈玄玉要做的,就是改革道历,让其名副其实。
说白了,就是要把道历变成国家历法。
从而在全社会层面进行推广。
最关键的是,不再以甲子循环纪年,而是改成类似公元纪年的形式。
以起始点为基准,之前多少年,之后多少年。
“这种纪年法以数字顺序增减,更加清晰,一目了然……”
“我们不但要自己用这种纪年法,还要在全天下推广开来。”
“比如所有的史书,凡是出现年份的,一律改成道历多少年。”
“不知两位真人以为此法如何?”
数字顺序纪年?推广天下?
两位高功都见识不凡,很容易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然也能明白这么改的好处。
尤其是在历史圈,顺序纪年的优势实在太大了。
打个比方,元狩二年离始皇帝一统天下有多少年?离现在又有多少年?
但如果用数字顺序纪年,就一目了然了。
对普通百姓来说,数字顺序纪年,也同样比天干地支简单易学。
而简单方便,恰恰是大范围推广最重要的特质。
岐晖率先做出反应,击掌叹道:
“真人高见,新道历确实更加方便,易于推广。”
“如果真的形成天下人皆用道历的局面。”
“对我道教的兴盛,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王远知更是直言道:“大唐以老子为祖,尊崇道家,陛下定然会同意以道历为新朝历法。”
陈玄玉却摇头道:“历朝历代皆以黄帝纪元为历,贸然改成道历,恐怕会遭到许多人反对。”
“到时陛下不一定愿意扛着压力,强行通过此决议,除非……”
岐晖追问道:“除非什么?”
陈玄玉说道:“除非我们将道历的纪年起点,由黄帝登基之日,改成老子的寿诞之日。”
王远知面露迟疑之色:“这……恐怕我道教其他教派不会同意啊。”
楼观道本就尊老子为宗,自然不会反对。
茅山派同时尊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也不会反对此事。
然而,道教不只有这两派。
如阁皂山灵宝派也逐渐强势,他们尊的是元始天尊。
道历是整个道教共有的,他们可不会因为楼观和茅山强大,就同意修改。
更不会同意以老子诞生为道历起始点。
而新道历如果无法得到其他教派的认可,也很难彻底推广开来。
岐晖却若有所思的道:“本来我还担心革新道历,会遭到其他教派的反对,朝廷可能也不会支持。”
“但若是新道历以老子诞辰为纪年起点,反倒是更有可能成功。”
王远知也不笨,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是说陛下?”
岐晖颔首道:“对,陛下肯定会支持这项变革。”
“然后我们再联络龙虎山天师府和丹鼎派造势。”
这两个教派也都尊太上老君,不会反对此事。
而这几个教派,就基本代表了当前道教七八成的力量。
足以掀起巨大的舆论浪潮,与朝野间的反对派打擂台。
然后再由朝廷出面,压制道教内部各派系,让他们必须接受新道历。
“模糊新道历的变革,重点强调其对道教的帮助。”
“把推广新道历,变成道教和其他势力的争锋。”
“再有朝廷的支持,道教内部各派系就没办法再反对此事。”
到时候反对此事就是吃里扒外,没有哪个派系敢担上这样的污名。
王远知道:“真人所言甚是,如此一来,新道历定能成为天下共用之历法。”
“为我道教大兴添砖加瓦。”
陈玄玉心里也不停叫好,不愧是老狐狸……
呸,不愧是我道教高功啊。
这一手借力打力,玩的太精彩了。
实际上,也就是大唐刚刚一统天下,江山还没有完全坐稳。
换成贞观以后,压根就不用担心这些。
李世民可乾纲独断,直接下旨强行推广。
原本历史上,就是李治不顾反对,强行将道教确立为国教。
到了李隆基时期,更是将老子的诞辰设定为降圣节,是全国法定节假日。
那时,虽然大唐没有将道历作为国家历法。
但道教为了讨好皇室,也很配合的将道历的起始点,改成了老子诞辰。
直到宋朝才重新改回黄帝纪年。
不过就算是目前推行,问题也不大。
皇权就是皇权,虽然李唐才刚刚一统,也不是谁都能挑战的。
如果李渊铁了心支持新道历,是没人能拗的过他的。
所以,将新道历的起始点设置成老子的诞辰,就是为了收买李渊。
怕不保险,陈玄玉又说道:
“我们可以将老子的诞辰,作为我道教的节日,就叫降圣节。”
“我相信,陛下肯定会非常满意的。”
岐晖和王远知皆连连点头,道:
“陛下断无不同意的道理。”
什么叫政治正确?这就是。
在大唐,吹捧老子绝对是最正确的事情。
之后三人又协商了具体操作方法。
陈玄玉很清楚,金仙观细胳膊细腿,扛不起这个压力。
很主动的将这个功劳,让给了楼观道和茅山派。
最后三人商定,先易后难。
先由楼观道提议设立降圣节。
此事不涉及什么传统,纯为了政治正确,基本不会引起反对。
等大家都接受了降圣节的存在,再由茅山派提出,以新道历为国朝历法。
这件事情敲定,陈玄玉来长安的目的,就基本全部达成。
三人转而聊起了轻松的话题,主要是讨论经意。
虽然三人经常书信往来,但信能记载的信息还是太少,远不如当面交流方便详尽。
这几个月来,他们心中可都积累了不少问题。
不只是岐晖和王远知有问题,陈玄玉也同样有很多问题,想向两人请教。
只是让陈玄玉没想到的是,他们这边还没正式开始论法。
外面那群红袍、黄袍真人,不知道怎么就得知了消息。
‘哗啦’一下涌了进来,向三人行礼后,很自觉的站在了两旁,犹如学生一般。
两位高功就好似没看到一般,听之任之。
这种情况,陈玄玉还能说啥,旁听就旁听呗。
正如之前陈玄玉所想的那般,楼观道和茅山派都非常重视这次变革。
他们在金仙观搞变革的时候,两位高功召集了门下代表,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磋商。
两位高功也将许多已经确定的内容,传授给众人。
既是为了说服众人,也是为了提前打基础,免得自家人都无法适应新思想。
甚至,两位高功写给陈玄玉的信里,不少问题都是代替众人问的。
这也是为何这群红袍、黄袍,见到陈玄玉的时候,没有丝毫不敬的原因。
不然真以为他们这么谦虚,对一个八九岁的道童执弟子礼啊。
其实是早就被折服了。
但这些人心中,同样积累了许多问题。
好不容逮到陈玄玉,可得好好求教一番。
当然,除了请教问题,还带有一些考验的意思在里面。
虽然之前他们已经通过信件,知道了陈玄玉的能力。
可他实在太年幼了,大家心里难免会有所疑虑。
陈玄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虽然压力很大,却毫不怯场。
与两位高功高谈阔论,详细阐述了自己对道教变革的计划。
并详细解答了,他们关于变革积累的疑惑。
没多久,王远知就借口疲倦,将提问的机会让给了身后的弟子们。
好不容易获得提问机会,那些弟子爆发出了更大的热情。
纷纷提出各种问题。
陈玄玉都一一作了解答。
很多即便不是特别了解的,也根据未来世界文化发展的走势,做出了一些建设性的提议。
这些人,不论能不能接受陈玄玉见解。
都对其广博的知识,创新的思维感到敬佩。
难怪能主导道教这次的变革,果然厉害啊。
只是,经过刚才的提问,陈玄玉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大家的问题主要围绕经意展开,很少有涉及宗教本身的。
偶尔有提及宗教问题的,也非常浅显。
包括茅山派的众人也皆是如此。
这再次证明,道教与其说是宗教,更像是学派。
陈玄玉决定,给大家系统普及一下,什么是宗教。
所以,在大家的提问告一段落后,他就问出了一个问题:
“大家是否思考过,宗教是如何诞生的,又是如何发展到今天的?”
场面为之一静,众人目光齐刷刷的向他看来,却没有任何一人回答。
一直闭目养神的王远知,大约也猜到了他的想法,睁开眼睛问道:
“我虽研究了一辈子宗教,对这个问题却始终很模糊,还请真人赐教。”
陈玄玉先扫视了一圈众人,见没有人说话,才开口道:
“宗教具体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又如何诞生,已经不可考。”
“但通过研究深山老林里的原始部落,可以得到一些提示。”
这时一位黄袍真人提出质疑:“我华夏乃天朝上国,岂能与蛮夷并论?”
说完他还歉意的道:“非是贫道对真人不敬,实在是华夷相差悬殊。”
陈玄玉笑道:“无需道歉,做学问就要保持怀疑精神,勇于对一切问题提出质疑。”
“只有这样学问才会进步,时代才会一天天变好。”
红袍真人露出敬佩之意,行了一礼后退回人群,等待他的回答。
陈玄玉接着说道:“你方才的问题问的很好。”
“文化发展与外部环境息息相关,靠山的人善攀爬,靠水的人善舟船。”
“每个族群面临的环境都不一样,生活习惯也不同,文化也会有差异。”
“用深山老林里的原始部落习惯,来推测华夏远古文明,很难说是否正确。”
“但方才我也说了,只是借鉴参考,提供一个思路。”
“我们的史书也记载了,上古之民不通礼仪,饮毛茹血,与野兽同居。”
“后来有巢氏发明了房屋,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氏尝百草,伏羲氏定人伦,始有华夏。”
“大家想一下,在上古先贤降生以前。”
“华夏先民的生活情况,与现在那些原始部落生活,是不是很相似?”
众人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在先贤出现以前,华夏先民其实与蛮夷无异。
正是有了先贤的教化,华夏先民才脱离了蒙昧,成为讲礼仪的族群。
那么用现在原始部落的情况,来倒推上古华夏先民的情况,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听到这里,众人皆心悦诚服。
岐晖和王远知的感触更深。
之前陈玄玉一直强调,佛教的经文特别注重逻辑性,讨论什么问题都会有论证过程。
所以佛经更容易说服人,和尚也都善辩。
相对应的,华夏各学派的思想,皆是从三代形成的贵族之学分化而成。
所以天然带有上位者视角,训示的味道很浓重。
我说的就是道理,如果有质疑那就别学。
所以,在遇到注重逻辑的佛学后,儒道两家都不是对手。
对于这番言辞,两人只是部分认同,对于【逻辑】的理解也始终不太透彻。
现在,陈玄玉通过一个简单的问题,通过一番简单的对答,就成功说服众人。
让他们认同了,华夏先民过着和今日蛮夷相似的生活。
从而为他,【观察原始部落生活,倒推华夏先民生活】的方法,提供了理论依据。
原来这就是【逻辑】的魅力啊。
再没有任何语言,比亲身经历,更能触动人心的了。
陈玄玉并不知道,只是习惯性的一番解释,竟然让两位高功感受到了【逻辑】的魅力。
他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见大家再无疑问,就接着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