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山赶了过来。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阿帕里港的头面华商们,几乎倾巢而出。
为首的,是城里最大的绸缎庄老板和粮行东家,其后还跟着几家大船行的管事。一行人浩浩荡荡涌入了郑家村。他们虽身着锦衣,此刻却无暇寒暄客套。牛车刚停稳,众人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快步围拢到祠堂前那片咸鱼堆旁,俯身仔细检视起来。
“天!这成色的咸鱼可真是少见!”
“老郑!你没骗我们!这鱼干爽不粘手,是绝品啊!”
“快!给我也看看!”
更让人侧目的是,就连甲必丹陈友德府上的刘大管家,也带着几名随从匆匆地赶到现场。
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村里那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四万斤咸鱼。
“李东家,陈老弟!”郑宝山抢步上前,脸上交织着兴奋与无奈,“这阵势真不是我郑某人不讲信用!实在是....实在是这鱼的品质太过骇人!若单论周转,莫说这剩下这四万斤,便是四十万斤我郑某也能吞下。可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耽误了您的大事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
咸鱼的品质确实超乎预期,但更深层的原因,是这五万斤的货量和苛刻的交付条件,让他独自难以快速消化。
郑宝山的商行实力雄厚,若按常理,慢慢销售这批极品咸鱼自不在话下。
可李天明要的不仅仅是现银,还有三千人半年的各类物资。
这批物资不仅种类繁多,包含了粮食,布匹,铁器,乃至药材,而且数目惊人。
短时间内要凑齐如此庞大的物资,绝非郑宝山能独立办到。
但凡有一线可能,他绝不愿将这到嘴的肥肉分出去。他本打算先吞下一万斤,利用自己的渠道细水长流,将利润吃干榨净。若有充足时间,莫说四万斤,十万斤他也自信能够消化。
但问题在于,李天明和陈青岩已向他透露,这仅仅是开始。未来的日子里,这等品质的咸鱼会长期提供,年产三百万斤也绝非空谈!
三百万斤!
这数字足以震动整个南洋的咸鱼市场。
更关键的是,经由老友陈青岩,他已和李东家多次打过交道。这位李东家虽是年轻,但格局极大,手段更是老辣。
咸鱼和最早的磁铁矿销售的方式差不多,都是打算直接交给自己打点。也就是说,无论他郑宝山将咸鱼卖到何价,给李东家的价格恒定为二十文,差价尽归郑宝山。前提是,他必须负责协调,确保那批关乎五村存亡的物资最快到位。
“有钱,大家一起赚。”李天明说这话时气魄极大,“我要的是速度。谁替我解决这个问题,谁就是我李天明的朋友,是这笔生意,也是未来更多生意的伙伴。”
那个“总代理”一词也是用的极为贴切,他郑宝山反正是长了见识。人家越是相信自己,自己越得把这个事情办得漂亮。
一念至此,郑宝山不敢再有犹豫。
他当机立断,连夜求见甲必丹陈友德,将咸鱼样品呈上,同时详述了李天明的条件,他的魄力与未来的潜力。
陈友德执掌华社权柄多年,眼光何其毒辣。
“妙!此鱼只应天上有!”他亲尝咸鱼后拍案叫绝,当即断言,“此等品质,运到马尼拉,随便可卖二十五文以上。若到广州或是福州,三十文一斤也必是供不应求!”
巨大的利益面前,陈友德也立刻展现了其决断力。
他没有半分独吞的念头。
而是亲自出面,召集了港内所有实力的华商。
此举既为分配利益,也为凝聚力量。
这等品质与产量的咸鱼,已非一家一户之生意,而是足以影响区域贸易格局的大事,必须华社抱团,方能利益最大化,并抵御可能来自土著或是其他势力的窥伺。
协议既成,效率惊人。
郑家村空地上,华商们指挥着伙计,如狼似虎地将咸鱼装车运走。
至于这批货是运往马尼拉还是广州,李天明毫不关心。
五万斤咸鱼,按每斤二十文结算,便是整整一百万文钱。
当郑宝山和刘大管家亲自带人将几个沉甸甸的大木箱抬到李天明面前打开时,就连那些见惯世面的商贾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箱子里大多是码放整齐的官银,也杂有部分西班牙鹰洋,按市价折合,总计一千两白银。
“李东家,这是首批五万斤的货款,请您过目。”郑宝山笑容满面。他独自吃下了一万斤,占了两成份额,这已是李天明对他能力和情分的最佳认可。剩下的四万斤,则由甲必丹陈友德亲自裁定,分配给了在场实力最为雄厚的几家华商,无人敢有异议。
这笔巨款,瞬间解决了李天明所有计划的资金瓶颈。
就在咸鱼运走的同一天,通往郑家村的道路上,运送物资的车队便络绎不绝,首尾相连,蔚为壮观。
粮食、布匹、铁料、药材、陶器、盐糖、农具....李天明清单上所列的,关乎五个村子三千多人半年用度的各类物资,正被各家商行以惊人的效率和诚意兑现。而且,按照约定,是以市场价的九折进行结算!
村民们则在郑泰的指挥下,兴高采烈地将村子里的库房迅速填满。
一场盛宴,宾主尽欢。
甲必丹代表整个阿帕里华商联盟与李天明正式立约:自本月起,村子所有出产的咸鱼,联盟承诺每月至少收购二十万斤!价格依旧恒定二十文,所需物资亦按此章程,优先足量供应。
李天明退出了喧嚣。陈青岩悄然跟在他身后,声音难掩激动:“东家,我们发了!”
李天明淡淡地看着那几条满载而去的福船。
“发了?”他轻声道,“这才只是开始。”
陈青岩一愣。
就在这时,安排好一切的刘大管家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神色转为凝重。
李天明转过头。
“李东家,陈老爷还有一句话,托我务必亲口转达。”刘大管家声音压得极低,“李东家是做大事的人。不瞒您说,如今西班牙人对我们华商越发忌惮,明里暗里,没少纵容那些土著寻衅生事。”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远处的海滩。
“陈老爷诚意邀请您入盟。届时,等闲之辈也绝不敢轻易觊觎您的盐田和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