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当家,我得先赶回军营。刘大人若是见到陆大仓这厮,怕是要动手,我得去劝劝,先告辞了。”王把总说完,便招呼陈启与几名兵丁,准备赶回营地。
“那行,我也随你们一道去。”王贵话音未落,李天明已大步跟上。陈启默不作声,与他并肩而行。
“头儿?”阿牛在身后喊了一声。
李天明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留在船上。
夜色迅速笼罩码头,右营营门外两支巨大的火把正熊熊燃烧。远处外垵澳码头方向火光闪烁,隐约传来指挥卸货的号子与车轮滚动的沉闷声响。
一行人快步穿过营地。王贵带着李天明绕向帐后那顶专司文书往来的偏帐。
尚未走近,一个明显带着讨好意味的声音便从帐内传出:
“陆大人明鉴,码头卸货的弟兄们一直都在忙着,营里的文书和老军也全程盯着数目。只等货物入库、清点无误,下官立马把收条给您送去。实在是刘参将正在处置要务,一时抽不开身...您看,这位是刘参将的亲兵哨长,也在这儿一同候着,绝不敢怠慢。”
帐外,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悄然没入帐篷暗影。
帐内,油灯的光映出几个身影。
端坐太师椅上的陆大仓手里端着一杯茶,营中书吏躬身陪笑,姿态谦卑,只是旁边那位亲兵哨长却面无表情,像尊泥塑。
陆大仓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打湿了桌面上的文书。
“收条?你和我耍什么心眼呢?我问你,这批粮到底是你营里的私产,还是朝廷的军储?”
“不敢不敢,”书吏一愣,连忙答道:“这自然是朝廷的军储。”
“既然是朝廷的军储,就该按朝廷的规矩办。”陆大仓从袖中取出一本盖有福建布政使司火印的勘合册子,“啪”地按在桌上,“这本勘合,需由驻营主官当面画押,方算交割。你不懂,刘参将也不懂?”
他目光扫向李四狗:“回去禀报刘参将,陆某奉的是省城公文,办的是皇差。粮,可以继续卸;但勘合在他画押之前,我不会交出。这批粮就算搬进你们仓里,在我账面上,也依然是‘在途’。”
“陆仓司,”李四狗抱拳,声音低沉,“参将大人实有军务缠身,绝非有意怠慢。营中仓大使与老军已在码头候着,您若移步,即刻便可同步勘验。”
“军务?”陆大仓冷笑一声,“有什么军务,能比全营官兵此刻的饭碗更大?这一千一百石军粮,是右营三个月的嚼谷。刘参将若再不露面,陆某只好将粮原船带回。届时右营再缺粮,可就休怪陆某未曾送到了。”
看到李四狗一脸为难,李天明轻轻捅了捅身旁的王贵,低声道:“刘大人出面见一见是应当的,规矩不能破,陆仓司这话在理。”
说罢,他便随着王贵、陈启一同掀帘踏入帐中。
那书吏和哨长看见王贵,面色刚为一缓,又瞥见随之而入的李天明,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向他微微点头。
这一细微举动,全然落入了陆大仓眼中。
这个平民?
他将疑惑暂压心底,未动声色。从椅子上站起身,径直走到王贵面前。
“王大人,你来得正好。”他将手里的勘合册子翻开,递到王贵面前,“你替我评评理,按《大清会典》,外放军储的发放条例,是不是白纸黑字写着,主官签收,勘合归档?”
王贵看着面前的册子,又看了一眼签押房方向。
“陆大人,刘参将他...”
“不必替他分说。”陆大仓收回册子,声音沉了下来,“麻烦王大人通传一次,就说我陆大仓说的。他今天不出来画押,粮食和这本勘合文书我就带走,如实上报。澎湖右营,收受军粮,然交割未完。他敢让手下动用一粒,就是私自动用朝廷在途军储。让他自己掂量掂量。”
他说完,袍袖一甩,竟又坐回椅子上,闭上眼,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行,行,陆大人稍安勿躁。我这就过去禀报。”
.....
“噼啪”
签押房里,油灯火苗爆了一下。
刘宗禹背着手,在澎湖水道图前踱步。
王贵等待他的进一步指示,李天明则站在一旁望着武器架边挂着的硬弓。
“刘大哥,”李天明开口打破沉默,“官场的规矩我不太懂。但这个陆大仓要你亲自画押勘合,听起来合乎章程。不见他是否另有隐情?”
“隐情个P?他娘的!”刘宗禹啐了一口,“外码头勘粮的早来报信,这家伙今天送来那一千一百石粮,全是陈年旧谷。我起初还纳闷,他陆大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竟一次给我右营凑足了三个月的粮。闹了半天,是拿仓底货搪塞老子!”
“也不对...”他摸着下巴,眼中怒火被困惑取代,“这回倒是没掺沙子,也算他娘的有长进了。可正因如此,我才更觉得不对劲。每次讨要个二三百石粮食,营里的文书都得跑上几次。”
王贵在一旁接话:“确实有问题。以往催粮,他都百般推脱,这回怎么如此主动?”
话音未落,门帘猛地掀开。李把总疾步闯进:“大人,疏忽了!下面兄弟确认,运粮船就泊在海龙帮那条船不远。下面的弟兄说了,他们曾有好几拨人在附近有意无意地窥探。”
刘宗禹脸色一沉:“这么说,我们扣海龙帮的船一事,陆大仓已经知道了?”
李把总回道:“是,看情形,他肯定知道了。”
“现在怎么办?”刘宗禹有些烦闷地看着众人。
“别急,刘大哥,我觉得这反倒是好事。”
“此话怎讲?”
“起初我也迷惑,诸多疑问理不出头绪。但陆大仓这一来,我反而明白了。”李天明看向他,“此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主动送粮是假,借勘合之名逼你见面才是真。他为何如此急切?因为他心里有鬼,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老弟快快道来!”刘宗禹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