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极大。
王二麻子所在的福船，被一道道山峦般的巨浪，硬生生砸到了主船的侧后方。
船上的赵大勇和王二麻子等人，早已对李天明敬若神明。
若非亲身经历，他们绝不敢相信，那一手闻所未闻的“拖曳海锚”技术，竟能让一艘笨重的福船在阎王爷眼皮子底下就是不翻！
更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的，只需死死咬住头船那道神奇的尾迹，便能在盲眼的风暴中避开所有吃人的礁石！
此刻，他们有些发呆。
“头儿他....”赵大勇转头问着张猛，声音都变了，倒不是怕，难以置信罢了。“他这是要在龙王爷的嘴里....抢食吃？”
“抢他娘的！”张猛一巴掌拍在船舷上，溅起大片水花，嘶声咆哮：“还看着干什么？头儿吃肉，咱们也得跟着喝口汤！抛缆绳，救人！”
无需太多动员命令。
当看到阿丁悍不畏死地纵身跃入狂涛时，血，瞬间烧沸了！
“吼——！！”
“他娘的，跟头儿干了！拼了！！”
他们吼着不成调的号子，将缆绳拼命抡圆了砸向海里！
一个浪头打来，张猛脚下一滑险些被冲走，赵大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腰带，自己却重重撞在船舷上。他龇牙咧嘴地骂了句娘，手上的缆绳却一刻未松。
或许准头差了些，动作也远不如主船那般娴熟，但那股子老子今天就跟你这片天斗一斗的狠劲，竟丝毫不输分毫！
一时间，滔天巨浪之中，两艘船如同不屈的礁石，成了这片死亡之海中唯一的生机。
.........
下水后的阿丁，并没与浪头硬抗，顺着水势一潜，再冒头时，已出现在王贵身边。
“啪！”
浪头砸下，阿丁一个翻身，便化去了七八分力道。
他一把揪住王贵，将缆绳往他腋下一套，上下翻飞，一个扎实的绳结瞬间成型。
原本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的王贵被这粗暴的动作惊醒，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家伙把第一个活命的机会，让给了自己！
“不……先救参将……”王贵声音有些嘶哑，竟伸手想去解那绳结。
“闭嘴！老子说了，都得活！”阿丁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想死？还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个反身蹬踏，潜到刘宗禹身边。用另一截绳子将自己和参将腰间绕了几圈死死捆紧，随即扬起手臂，朝船上奋力一挥——
一直死盯海面的猴子心领神会，声嘶力竭地暴喝：
“拉——！！”
“一！二！嘿哟！！”
“一！二！嘿哟！！”
七八条汉子应声发力，身体后仰，脚底死死抵住湿滑的甲板。绷直的缆绳将水中的三人拖向生的彼岸。
“哈哈哈...咳...咳咳！”
王贵是第一个被拖上甲板的。
他瘫在那里，浑身脱力。刚想大笑几声，就被灌进嘴里的雨水呛得咳嗽起来。
紧接着，阿丁和刘宗禹也被七手八脚地拽了上来。
眼见参将大人胸膛还在起伏，王贵再无力支撑，轰然仰倒在甲板上，任凭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嘴角却忍不住地越咧越大。
他偏过头，很想对救他的那家伙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呢喃着：“好...兄弟...”
“砰！”
船身又是一颠，海浪依旧很大。昏迷中的刘宗禹猛地咳了起来。
“咳！呕——咳咳咳！”
他喷出一大口混着血沫的海水，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像散了架，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强行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一片模糊，看不清周围人的脸，也看不清这艘船的模样，但他能感受到那片依旧如同地狱般的海！
“兵....老子的兵！！！”
他发出一声低嚎，挣扎着就要从甲板上弹起来。
猴子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
“船头呢？”他嘶声问道。
猴子被他狰狞的神情慑住，下意识地朝艉楼方向瞥了一眼。
他一把推开猴子，踉跄着扑向那磐石般的身影。
无视自己额头上不断淌下的鲜血，刘宗禹两手死死地抓住李天明的手臂：“兵，救我的兵！”
“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救多少，我刘宗禹这条命，就是你的！”
沉默，只持续了一息。
“知道了。”李天明看着他，很平静地说道“我的人，已经在救了。”
表面波澜不惊，但麻意已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前有王贵赌命报恩，现有参将以命换兵！
这TM的还是清兵吗？还是认知里那个怯懦的清朝官场图景？
前世电视电影真的不是这么演的.....
“想救你的兵，就松开你的手，我的舵，现在就是他们的生命。”
刘宗禹猛地松开了手，那股决死的气势瞬间消散，只剩下满脸仓皇。
“在下一时情急....阁下恕罪！”
“要不，”李天明不再看他，目光已重新看向海面，“你先下去休息。”
刘宗禹咬了咬牙，踉跄着退开两步，却不肯真的离去，只是嘶声说道：“我....我就在这里看着！绝不妨碍阁下！”
风雨依旧泼洒，但势头，似乎真的弱了一线。
甲板上，救援的号子与拉扯的身影依旧忙碌，无人留意艉楼上这短暂的交锋。
唯有猴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里怦怦直跳：
“这些当官的老爷，疯起来……真他娘的不怕死啊！”
救援，持续了整整四个时辰。
狂风从午后肆虐到深夜，最终精疲力竭，呜咽着退去，只留下依旧汹涌的海面。
最后一名幸存者被拖上甲板后，海上再也没有能动的身影，呼唤也没了回应。
救援终于结束了。
右营三号全船八十三人，幸存七十二人。
另外十一个名字，连同他们的一切，都留在这片海域。
没有欢呼，没有庆幸。
挤满人的甲板一片沉默。
获救的清兵或瘫或跪，目光空洞。
救援的汉子们也累了，透支的身体微微发抖，海水混着汗水从脸上滑落。
神迹的代价，从来都不菲。
两艘船体也都伤痕累累。
李天明这边稍微强点，但帆索需要修补整理。
而王二麻子那边则糟了殃，主帆被彻底撕裂，船身也多处受损。
安顿好甲板，李天明走进船舱。一片狼藉，空气浑浊难闻。妇孺老弱个个面无人色。
他们赢了天，却也见识了天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