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呕！”
被缆绳勒住的胸口有些疼，陈启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摔上岸的鱼，除了张嘴吐出海水，一动都不想动。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活着！
谢谢！
他挣扎着抬起头，他得弄清谁是救命恩人。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的谢谢只存在了三息。
身为大清澎湖水师的百户，陈启的身体或许有些僵了，但他在风浪淬炼出的眼睛依旧很毒。
甲板上的汉子不算多。没有混乱，没有嘶吼，甚至没有多余的口令。
人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身体的摆动与船的起伏融为一体。
很快，通过一次眼神，一个简单的手势，一个个落水的弟兄正被拖拽起来。
简单的对比了一下，自己船上的兄弟也算百里挑一的好手，也能严格按照操典条令，也可以将战船操纵得如臂使指。
但眼前这群汉子更活泛，更有灵性。
疍家？
陈启脑海不自觉地冒出这个词。
只有哪些一辈子生在船上，死在船上，将血脉和灵魂都泡在海水里的海上游牧群体，才可能有这种融入骨血的天赋！
不对，寻常疍民，只有天赋，没有章法，更没有这股子悍勇之气！
这些家伙什么来头？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声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和木材断裂的巨响，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右营三号在又一波巨浪的拍击下，主桅杆轰然倒塌，船体发出悲鸣，开始急剧倾斜。
“参将大人！大人！！王把总！！！”他奋力嘶喊，声音却卡在喉咙口，化为一声闷哼，他狠狠一拳砸在甲板上！
右营三号的倾斜已经无可挽回，船上的弟兄们下饺子一样滑入漆黑的海水。船尾高高翘起，断裂的龙骨发出了最后的悲鸣，随即，这艘可以承载近两百名官兵的战舰，便被大海无情地吞噬，连漩涡都没有留下一个像样的。
海面到处都是在浪涛中起伏的人影，还有上浮的船只残骸。
“大人！刘大人！！”
碎裂的甲板残骸上，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正死死地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军官。那军官正是刘宗禹参将，他的额头被硬物撞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染红了半边脸。抱着他的是王把总，王贵。
王贵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失，怀里的刘宗禹又重。海水不断抽走他身体的热量，好几次，他都险些松手。
“老大撑住...弟兄们都还在...我会把你带回去的。”
一波浪涌涌来，王贵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稳住身形。
“啪”
危机时刻，一根带着绳圈的缆绳，落在了他前方不足一臂的距离！
生机，就在眼前！
眼中爆发出狂喜，王贵一手死死勒住刘宗禹，另一只手拼命探出，试图去抓住那根救命索。
可就在即将触到绳圈的瞬间，又一道巨浪狠狠砸在了他们身下的甲板残骸上！
咔嚓——！
残骸应声碎裂！
巨大的力量将两人猛地荡开，王贵眼睁睁看着刘宗禹随着另一块更小的碎木，漂向几丈外的黑暗.....
而那根救命索，就悬在两人中间！
可他够不到刘宗禹了，也差一点才能够到绳子！
这咫尺天涯的距离，瞬间击溃了王贵。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有些绝望，血气从胸腔冲上了天灵盖。
他抓住漂浮的船板，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撑了撑，用尽毕生力气，朝着那大船发出了嘶吼：
“好汉——！！”
风声太大，声音刚出口就被撕得粉碎。
他不甘心，脖子上青筋暴突，再次用尽全力咆哮：
“好汉！！救我们参将大人！！”
这一次，仿佛连老天都被这股血性所震动，风声奇迹般地出现一个短暂的间隙。
“刘参将若是活了，我王贵的命，从今往后就是你的！！”
“做牛做马，老子绝不皱一下眉头！！！”
在风浪中变了调的嘶吼，带着军中汉子最最质朴的承诺，竟穿过雨幕和风声传到了甲板上，传到了李天明和每一个正在奋力救人的汉子耳中。
刹那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出现了停顿。
声嘶力竭的承诺，穿透风雨，钻进了阿丁的耳朵。
他看到了那个在碎木上咆哮的汉子，看到了他对同伴的不离不弃。
他的眼神中有丝震惊，有些动容，甚至还有一丝羡慕。
身为疍民，自打记事起就在这海里飘着，短短十几年，他眼里见到的，是爹娘为了点发霉的米能向税吏磕头磕出血，是昨日还一起说笑的叔伯兄弟，今朝就能为抢一片渔场对你亮出刀子。
水里讨食，命比纸薄。
背叛和抛弃，他见得太多。
但这种甘愿把活命机会让给别人，甚至赌上一辈子的承诺，他偶尔一次过年时，上岸歇脚那会，从茶楼里飘出唱那忠义良将的戏文里听闻过。
直到.....那一天，天明哥头也不回去救阿梅。
他的眼光忍不住转向艉楼方向。
风雨中，天明哥的身影稳如山峦，而此刻，他那双潮红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有信任，也有询问。
阿丁咧嘴一笑，突然间，他有点明白王贵了。
因为他现在也拥有了值得自己用命去换的兄弟。
阿丁不再迟疑，大拇指朝自己一指，对李天明扬了扬下巴。
少许....
李天明，点头。
阿丁再没有半分犹豫。
他一把扯过旁边一捆备用救援绳，熟练地在自己腰间打上活结，随即又解开了那根将他固定在船上的缆绳！
“阿丁哥！你作死啊？！”猴子瞥见这一幕，魂飞魄散。
“在船上够不着！”阿丁回头对猴子和其他几个兄弟笑了笑，脸上是那种豁出一切的悍勇，“你们攥紧绳子！我要是没力气了，就把我当大鱼一样拖回来！”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进了那片漆黑狂暴的大海！
“拉紧了！”
猴子被这股气势所慑，随即反应过来，和周边几人死死地拽住了绳索，手背上青筋暴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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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章节我很满意。
但很遗憾，离2000字差点。
又不想添加废话了，只能是耍点小手段，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