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港出现在眼前。
昏黄的油灯,火把以及挂在船舷和棚屋外的破灯笼,在黝黑的水面上投下无数扭曲的倒影,勾勒出一个庞大的水上世界。
无数船屋挤作一团,彼此碰撞,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连接它们的栈桥是由长短不一的木板胡乱搭建的,上面的人影摇摇晃晃。
水面上漂浮着不明的秽物,每一次波浪涌动,都让那些光影晃动得更加破碎。
还没等李天明找到合适的靠岸点。
“噗通!”
水花溅起老高。
一个男人被人从岸边上狠狠踹了下来,离李天明他们不远。
“滚!敢对老子出老千!妈的!找死吧!”膀大腰圆的汉子满脸横肉,朝着水里啐了一口,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旋即挤回人群,消失喧嚣里。
落水的男人狼狈地扑腾着,呛了好几口脏水,徒劳地想往最近的船边游,“我没出千!你们冤枉人!我的钱!我的钱还在桌上!”
哭嚎声很快就被更大的声浪给淹没了。
旁边船上几个明显喝高了的醉汉,非但无人援手,反而拍着栏杆大笑起哄。
“哟!洗澡呢?”
“痛快!游两圈给爷瞧瞧!”
就在这时,一艘格外扎眼的船屋慢悠悠地从旁边滑过。
船头挂着盏粉色灯笼,船帘被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掀开,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探出半個身子。
眼前的混乱她早已司空见惯,目光没在水中男人停留半秒,反而看着刚停下舢板冷眼旁观的李天明他们。
“哎呦~几位小哥哥,瞧着眼生呐?刚来的吧?别光看着呀,快来咱这儿暖和暖和,喝点小酒,听听小曲儿,包管你们……舒坦!”
目光盯着李天明,询问意味十足。
李天明瞥了她一眼,好厚的粉...
随即视线越过她,继续扫视着这片港口。
阿丁下意识地握紧了桨,将头低下。
阿牛和猴子则有些局促,想看又不敢与女人对视。
那女人撇了撇嘴,无趣地哼了一声,放下帘子,船屋又慢悠悠地荡开了。
水里的男人终于扒住了一根缆绳,喘着粗气,瑟瑟发抖地爬上了一条无人的破船,瘫在那里,再也无人理会。
闹剧短暂开始,又迅速结束。
这地比陈阿公描述的,还要混乱十倍。
李天明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都把招子放亮些。记住我们的目的。”
踏上码头,岸上的建筑同样粗陋。
与其说是街,不如说是一条被车轮与脚步碾踏出来的土路。
宽约两丈,有些地段胡乱铺着碎石,更多地方则是裸露的泥地,大概前几日下过雨水,看上去泥泞不堪,与漳州府那平整的石板大道简直是天差地别。
有几处地方灯火比别地显得亮堂多了,人声鼎沸,喧嚣异常,围绕着整个码头。
李天明观察了一下,基本都是妓院,赌场,酒楼之类的,门口还有抱着膀子的带刀护卫。
他对这些销金窟毫无留恋,眼神望向更昏暗的街巷深处。
他停下脚步,迅速将同伴拢到身边,
“记住我的交代,阿牛和猴子,你们两去这边,看到铁匠铺和药材铺不要进去,记住位置就行。看到粮铺可以进去,只问糙米和肉干的价格,别多看,别多话。”
“我和阿丁走那边,记住,不管找没找到,二炷香后这里见面。”
“好的,小李哥。”阿牛和猴子深吸一口气,混入了杂乱的人流朝西边走去。
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李天明这才对阿丁偏了偏头,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泊在稍深水处的几条船引起了他的注意。
通体黑色,船身狭长,虽无装饰,但船体线条,大小,无一不表明这是能抗风浪的大船,也是好船。
其中一艘的船头甲板上,几名精悍的赤膊汉子正抱臂而立,腰间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私的海匪。
边上还有一艘双桅船。
桅杆上挂着一面没有官府标识的黑色旗帜,旗上白线绣着兽头。
李天明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船是极合适的,但是离码头太近,岸上人多眼杂。周围的棚屋更是如同蜂巢,一家挨着一家,不好下手。
他有些焦躁。
一路观察过来,码头的大致格局也摸清了:停泊区基本分为三块,外围主要是渔船或小艇,中间有不少走私船和商船,最里面靠近深水航道的位置,停着几艘吃水很深的大船,不过船上人影幢幢,想必戒备必定森严。
看的到,难以下嘴啊。
正待向前,看到几个看似流莺的女子在栈桥上倚着栏杆,朝着路过的男人发出咯咯的笑声。
其中有一个正朝他们抛来媚眼。
皱了下眉头,李天明扯过阿丁,走向旁边的巷子。
巷子很窄,仅容两人并行。
“小李哥,不看船来这边干嘛?”
“人多眼杂,谨慎点没错。”
“那不看船也不去找那些铺子了吗?”
“闭嘴,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小李哥。”
“别废话,跟紧。”
巷子不长,约莫几十步就走了出来,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巷口是港口的另一面。
几盏快要熄灭的灯笼,挂在几根半腐的木桩上,有气无力地照着一小片水域。
似乎是港口的边缘,十几条破败的舢板和渔船被随意丢弃在滩涂上,有些船身已经烂穿,半截沉在淤泥里。
远方一艘大船的影子,安静地伏在黑暗中。
阿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差点惊叫出声。
比一般的双桅帆船还要大上几分,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它修长流畅的船身。
不张扬,安静,却充满了力量感。
船身有些陈旧,有些地方的漆都已经剥落,露出木材的原色。
主帆的油布也有好几个补丁。
“别出声。”
他拉着阿丁迅速蹲下,藏在堆废弃的渔网后面仔细观察着。
甲板上隐约有两个人影。靠在主桅杆的底座上,中间放着一个酒壶,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交谈着。
从他们懒散的姿态和偶尔晃动的身形来看,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是陷阱?
还是说,这艘船的主人身份特殊,根本不怕有人动他东西?
不管了,这是机会。
身边阿丁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显然这小子也意识到了。
“回去。等阿牛和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