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一路跟在阿牛身后，眼睛都不够用了。
“走吧，正事要紧。”阿牛低声喊着，他比猴子年长两岁，也更沉稳点。“什么都要多看两眼，有这么好奇吗。”
猴子正待回答，一串油光锃亮的东西晃过他的眼。
他下意识停下，口水却涌了上来。
一家食档门口挂着的烧鹅，被灯笼的光一打，蜜色的皮上泛着诱人的油光。
“看什么！没见过吃的？”档口大汉吼了一句。
猴子一哆嗦，被阿牛一把扯走。
“别东张西望，切记天明哥的交代。”说完，阿牛自己也下意识把手往身后掖了掖，常年拉网，手上都是厚茧。
继续往前，视觉的冲击一波接着一波。
胖得肉山一样的男人被几个精瘦的汉子用滑竿抬着，手上戴着枚巨大的金戒指。
香风飘过，一个穿着纱衣的女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衣料薄如蝉翼，紧贴身体，勾勒出从未见过的曼妙曲线。
猴子霎时脸红到了耳根，慌忙低下头，鼻子里却满是那好闻的香气。
原来，岸上的人是这样活的。
肉多的可以挂出来卖，有人可以把那么大块金子戴在手上，女人是又好看，又香。
猴子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感觉每一个破洞都在嘲笑自己。
“铛！铛！铛！”
前方传来铜锣声，顿时围了一堆人上去。
两人也好奇地凑过去。
只见场子中央，赤膊的汉子正表演吞剑，他将一柄长剑的剑尖含入口中，喉结滚动，好神奇，那柄剑竟一寸寸地消失在他的喉咙里。
猴子眼睛都直了，阿牛的嘴巴张得也能塞下一个鸡蛋。
就在这时，一个急着前挤的壮汉嫌他们挡路，一把将猴子推了个趔趄。
“滚开！两个疍家仔，一身的鱼腥味！”
那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脸色很难看。
对了。
他们是疍民。
在这里，他们依然是最低贱的存在。
“走，走，我们走。”阿牛的脸都红了，拉着猴子挤出人群。
很快他们看到了药铺，牌匾上写着“杏林春”，药味飘出，还怪好闻的。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记下位置，继续往前。
又走了段路，写着“陈氏粮铺”的店面出现在眼前。
两人走了进去。铺子里堆满了半人高的粮袋，空气中弥漫着稻谷干燥的香气。
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还戴着顶瓜皮帽，正站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
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正满脸堆笑地陪在一个客人身边。
那男人一身细棉布短褂，腰间挂着个绣着“福”字的钱袋，正慢条斯理地对着一张货单说着什么。
“老板……五十石糙米，三十石白米，还有，肉干要最好的，一百斤。都送到‘黑鲨’号上，钱直接找我们账房结。”
“哎哟，管事您放心！保证给您备最好的！”老板点头哈腰，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都没时间朝门口的阿牛和猴子瞥一眼。
旁边年轻的伙计注意到了他们，不过见两人衣衫破烂，走近一股鱼腥味，脸上立刻嫌弃起来。
“干嘛呀？讨饭去别处！”
“我们…我们不讨饭…我们想买粮。”阿牛壮着胆子开口。
伙计不耐烦地扫了他们一眼，随手拿起粮斗里的木升，在柜台上一敲，没好气地报了几个价。
“糙米，十五文一斗。杂米，十二文。你们要买多少？”
他两心里都是一沉，这价格比平时听说的要贵上三四文。
“那……小米和炒面啥价钱？咸菜、酱菜呢？豆子又咋算？”阿牛梗着脖子，一口气问道，最后硬着头皮又多加了一句，“还有那肉干，得...得多少钱？”
这是李天明私下特意交代过的，他怕记漏了，回头挨骂。
伙计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眼，眼神里的鄙夷不加掩饰。
“肉干？呵，原来你是来存心消遣老子罢？那得使真银子！你们摸得出铜钿么？”他将木升往柜台上重重一摞，“你们这些疍家仔？天天就喜欢问问问！半个铜板不见掏！耽误老子做生意！滚滚滚！别挡着道！”
阿牛有些生气，一脸涨得通红，这次猴子反而冷静一点，也许是被人喷习惯了。
那伙计见他们还待着不走，似乎是为了快点打发他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风干肉条，八十文一斤！咸鱼干，三十文！听清楚了没有？”
八十文！
他们拼死拼活一天，不够买斤肉干。
两人再也待不下去，转身退出了粮铺。
身后，隐约老板对那位福管事谄媚的笑声隐约传来。
两人心里有些堵得慌，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着。
目标地找到了两个，可似乎没有完成小李哥的交代，还白白挨了一顿羞辱。
“八十文的一斤肉……”猴子喃喃道，眼神发直，“那得是啥味道啊？”
阿牛没吭声，只是用力握了握拳头。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两位小兄弟，这是在发什么呆呢？瞧你们这蔫头耷脑的，是刚来梅岭，遇上难处了？”
两人吓了一跳，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穿着半旧绸衫，手里正盘着两个核桃，咯啦咯啦响。
阿牛立刻警惕起来，闷声回道：“没难处，我们这就打算回船上。”
“回去干嘛？这梅岭镇可是发财的好地方。”那男人不但没走，反而凑近了一步，“我看两位小兄弟身子骨不错，是能干活的料。是不是想找点营生？我这儿正好有个好活儿，管吃管住，一天还能给这个数。”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
猴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眼神露出渴望。这都快能买斤肉干了？
心动了零点零一秒，阿牛硬邦邦地回道：“谢谢，我们不找活。”
男人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别急着回绝嘛。你看，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我那活儿轻松，就是帮着卸卸船，点点货。主家可是做大买卖的，新到的南洋货，正缺人手。干得好，还有赏钱！”
猴子听到南洋两个字，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阿牛。天明哥不就是想带大家去南洋吗？
男人精准地捕捉到了猴子眼神。心中暗笑。
“怎么样？机会难得。码头就在那边，跟我去看看？不合适再走也不迟嘛。”他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猴子的胳膊上，要把他拉走。
阿牛一把打开他的手：“说了不去！你听不懂人话吗？”
他声音有点大，引起了边上几个闲汉的注意。
男人笑脸消失了，眼神变得阴鸷起来。左右看了看，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不动声色地围了过来，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好声好气请你们发财，是给你们脸了。今天这活，你们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这梅岭镇每天少几个疍家仔，谁会在意？”
猴子吓得脸都白了，阿牛也心脏狂跳，这不是招工，这是要绑人啊！
他刚想喊，却被大汉一把捂住了嘴，另一个汉子则狞笑着抓向猴子。
周围的喧嚣依旧，没人在意这一切。
就在两人绝望时。
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把手...从老子的人身上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