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那充满恶意的杂音再次清晰浮现:
【一个没姓氏的贱种也配住头间?连呼吸这里的空气都是对圣光的亵渎!滚回你的泥潭去!】
【今晚就让他尝尝静思角霉土的滋味!那才是蛆虫该待的巢穴!】
肖恩垂下眼睫掩去了眸底深处所有的情绪,当他再抬眼时,脸上已是一片顺从,语气平稳得无可挑剔:“这里是教会执事分配的居所。”
“教会?”少年像是听到了最滑稽的笑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嘴角扭曲成一个刻薄的弧度。
“教会偶尔也会被地上的污泥糊了眼,让些不该出现在圣光下的秽物溜了进来。我,艾因·凡瑟,”他刻意加重了那个代表权力的姓氏。
“可不想和带着下水道臭味的野狗做邻居。那股味儿,”他夸张地抬起戴着家徽戒指的手,在鼻子前用力扇了扇,仿佛在驱散恶臭。
“简直是对弥雅恩赐的空气的侮辱!站在这儿都让我觉得恶心!”
他身后一个跟班立刻接口,语气谄媚:“听见没?凡瑟少爷发话了!识相点,泥巴种!艾因少爷的父亲可是侯爵大人!”
另一个跟班则用他那镶着符文的靴尖不耐烦地踢了踢地面,指向走廊尽头一扇低矮且木头发黑的破门:“喏,看到没?静思角!那才是你这种货色该待的地方!去那儿好好反省你的卑贱!”
“洗干净你身上带来的那股下水道臭气!别辜负了圣女殿下大发慈悲把你捞上来的恩典!”
走廊两侧的门缝后响起压抑的嘀咕声:
“静思角?艾因要把他赶去那儿?挨着夜巡岗那间?”
“弥雅在上,那地方!整晚警戒灯亮得跟正午似的,巡逻骑士的靴子踩得跟打雷一样!”
“本来就是关不听话的家伙的……听说费林家的小子在里面待了一晚,出来人都傻了……”
艾因身后的跟班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充满恶意的哄笑。
“艾因少爷真是…………仁慈。”
“不过说真的,这种人待哪儿都碍眼,一股子穷酸晦气。”
“他该不会真以为,被圣女点了一下名,就能和我们平起平坐了吧?做他的白日梦!”
肖恩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贵族少年,最终落在艾因那张写满恶意的脸上。
【父亲说得对,教会手伸太长了……得让这贱种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一个没姓的泥腿子,碾死他跟碾死臭虫一样。但不能太明显……父亲交代过。】
【先让他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看他能撑多久。最好自己滚回他那老鼠洞。】
【萨缇亚……档案室老鼹鼠的儿子……又在远处看着?装得跟圣徒似的。哼,教会的狗腿子!】
……萨缇亚?
营地的仆役冷眼旁观,贵族少爷们抱团施压,周围的侍从要么袖手旁观,要么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讥笑。
如果现在愤然反抗,不过是主动跳入对方早已备好的绞索。
“你听不懂话?”
那名叫艾因的贵族冷笑着迈进一步,几个跟班立刻明白他的意图,走上前去,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麻旧外袍,装着母亲常用草药的小布包,被他们像对待垃圾一样,一件件抓起来,狠狠扔向走廊尽头。
“啧,这种粗麻旧袍……竟也敢带进来?”
“看他那眼神,阴恻恻的,活像条鬣狗……”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那几件洗得泛白边缘磨损的旧衣和药包,被随意丢弃在静思角湿漉漉的门槛前。
那扇低矮的门扉,遍布着深色的水渍和滑腻的苔藓斑痕,半掩着,如同地下街深处被遗弃多年早已朽烂的破旧魔导器械箱,散发着刺鼻的潮腐霉味。
“还不快去捡?”
“再磨蹭下去,我们不介意帮你把这些破烂一件件丢进营地外的臭水沟里!”
肖恩走过去弯下身一件件将自己的东西捡起,拍净污迹,再次叠好。
他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淡声开口:
“……明白了。”
艾因看着他近乎完美的驯服姿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混合着满意和轻蔑的冷笑:
“第一天就懂规矩,算你还有点脑子。但愿你在静思角……能好好净化一下你那身泥巴味儿。”
他身后的贵族少年们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充满恶意的哄笑。
侍从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都压着嗓子,怕惹恼凡瑟家的人,又怕自己沾上晦气。
肖恩没有再理会身后的喧嚣与恶意。
他抱着自己仅有的财产,推开那扇散发着浓重霉味的、低矮得需要弯腰才能进入的木门,走了进去。
“砰。”
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声音,也将那令人窒息的恶意暂时关在了门外。
静思角远没有贵族们口中描述的那么可怕。
潮湿的气息从地板缝里渗出来,床板有些腐朽变形,那扇小窗正对着营地夜巡岗哨的巨大辉光石灯。
那灯由强效辉光石驱动,亮得如同白昼,把狭小的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每隔一段固定的,不算长的时间,沉重规律的铁靴踏地声就由远及近,像低沉的鼓点一样敲打着地面,那是夜巡圣骑士小队走过的声音。
对那些习惯了天鹅绒床幔和寂静夜晚的少爷们来说,“静思角”无疑是酷刑,怕是连一刻钟都难以忍受。
但肖恩只是平静地走进去,扫视了一圈,然后靠墙坐下。
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从地下街来。
那里没有窗,透不进一丝真正的阳光,连劣质的魔晶灯都是奢侈。
没有规律的巡逻,只有黑暗角落里随时可能扑出来、眼睛饿得发绿的“人”。
他在那片被神明遗忘的泥沼里挣扎着长大,早就学会了在醉汉的嘶吼和孩童的哭嚎中闭上眼睛,在漫长无法真正入睡的黑夜里保持头脑的清明,在每一道投向他的、带着贪婪或恶意的目光里找到活下去的空隙。
所以,这盏刺得人几乎流泪的圣光警戒灯,对他而言,不是折磨。
是驱散黑暗的光源。
这扇不得不打开的窗,也不是牢笼。
是他望向“上面”世界的眼睛。
他们以为塞给他的是无法承受的羞辱,是能逼疯他的酷刑。
肖恩低下头,手指抚过那件洗得泛白的旧外袍,仔细重新叠好。
他靠在那里冰冷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霉味。
窗外巡逻骑士沉重的铁靴踏地声再次响起。
就在这强光照射下,肖恩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眼前这片被灯光照得虚假发白的景象,与地下街那日圣女塞莉娜沐浴在纯净圣光中的悲悯面容的记忆重叠。
营地远处,神学院尖塔方向飘来悠扬歌声,歌颂着圣女的仁慈。
“艾因·凡瑟……”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这份厚礼,我一定会……好好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