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没有和萨提亚有过多交谈，离开石厅踏入公共膳堂时，侍从营地的晚祷钟声还在冰冷的石壁间嗡嗡回荡，一股混合着陈年麦麸、寡淡豆粉和潮湿石壁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气味谈不上好闻，但至少没有地下街食物里那股如影随形的刺鼻腐败与魔晶废料的异味。
眼前灰扑扑的侍从们在粗糙的石制长桌旁排着沉默的长队，像一列等待上发条的傀儡，缓慢地向前蠕动。
队伍尽头，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灰袍老侍从约克，像一尊石像站在巨大的麦粥桶和面包筐后。
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用一柄长柄木勺精准而机械地分配着每日的“圣餐份额”。
每人一勺稠厚的、颜色灰黄如同劣质陶土的麦糊，外加一块巴掌大小质地坚硬，边缘锐利的黑麦面包。
【又是这玩意儿……嚼得腮帮子酸，咽下去刮喉咙……】
【快点吧，站得腿肚子都转筋了……】
【老约克今天手别抖啊……】
诺玛·斯通那团标志性的仿佛被狂风蹂躏过的红发在队伍中格外显眼。
她像只焦躁不安的松鼠，踮着脚尖，脖子伸得老长向前张望，油灯的光在她布满雀斑的脸上明明灭灭。
“弥雅保佑，桶底可别又只剩汤汤水水了！”她小声祈祷着，终于轮到她时，眼睛死死黏在老约克舀起的勺子上，直到确认那勺糊糊足够稠厚，沉甸甸地坠在勺心，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像捧着易碎的圣器，挤向靠窗那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位置。
【谢天谢地！今天能填饱肚子睡觉了！】
她的心声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肖恩排在队伍末尾。
轮到他时，老约克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抬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勺子伸进桶里，没有像给诺玛那样深入稠厚的中下层，而是在接近表面明显稀薄许多的区域搅动了一下，舀起一勺，份量看着似乎符合标准，但颜色更浅，麦糊里夹杂着更多未磨碎的粗粝麸皮和可疑的豆荚碎屑。
递过来的那块黑面包，边缘似乎也格外干硬锐利。
肖恩平静地伸出双手接过，粗陶碗的边缘带着温热的粗糙感。
胖子贝卡·霍普已经坐在诺玛旁边，他圆滚滚的身体几乎填满了凳子之间的空隙，灰袍紧绷在肚腩上。
他用木勺小心翼翼地刮着碗壁，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仪式。
“这神圣的滋养……”他嘟囔着，艰难地咽下一口糊糊，“简直是对牙齿的终极考验，对喉咙的漫长折磨。”
他拿起那块黑面包，用后槽牙努力撕扯下一小块，腮帮子用力地咀嚼着。
【又干又硬……像啃老树皮……弥雅在上，神父们吃的白面包肯定软得像天鹅绒枕头……还有蜂蜜和黄油吧……唉……】
肖恩端着属于他的那份“标准配给”，走到贝卡旁边的空位。
他刚坐下，贝卡就浑身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下意识地把自己的碗往怀里带了带。
他胖脸上挤出一点混合着紧张和讨好的笑容，声音有些发干：“肖、肖恩侍从……您……您碗里的……还、还够吗？”
他的眼神在肖恩碗里那明显稀薄、麸皮更多的麦糊和自己碗里相对稠厚的部分之间快速扫视，充满了天人交战的挣扎。
【千万别开口……千万别……我就指望这点东西撑过训练了……老约克这老东西，心都偏到圣城外去了！】
贝卡的心声在尖叫。
“紧张个什么劲儿！”旁边的诺玛已经埋头对付她的麦糊，闻言抬起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嘴角还沾着一点糊糊，“人家肖恩侍从像是会惦记你这口‘神圣麸皮混合物’的？”
【圣女钦点……他的面包会不会稍微软那么一点点？或者……能多给半勺？】
“你懂什么！饿过的人，眼神都像食尸鬼盯着腐肉！”
贝卡梗着粗短的脖子，声音却心虚地低了下去，“这……这好歹是热乎的，能填肚子……”
护食的本能让他把碗又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胖胳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圈。
【热乎……地下街来的，能有口不拉肚子的都算是诸神开眼了……】
肖恩清晰地捕捉到贝卡这转瞬即逝的念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自己那碗稀薄的麦糊，沉默地喝了一口。
口感粗糙得如同砂纸，带着生豆粉的涩味和麦麸尖锐的刮擦感，但确实比地下街找到的食物“安全”。
安全指的是没有即刻毙命的风险。
诺玛解决掉碗底最后一点稠糊，满足地舔了舔勺子，立刻像充能完毕的魔法探针，将火力重新对准肖恩。
“嘿！肖恩侍从！”她身体大幅度前倾，雀斑在昏暗光线下随着脸上的表情兴奋地跳跃，那双探照灯似的眼睛几乎要灼穿肖恩低垂的眼帘。
“真是你？被圣女冕下亲自从……呃，带出来的？”她压低了声音，“圣女的袍角……当真流淌着圣光？”
她下意识地用指腹蹭了蹭自己脸颊上最显眼的那颗雀斑。
【要是圣光能顺便把这堆该死的雀斑净化掉该多好……呸呸呸！亵渎！我在想什么！】
肖恩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只是一团过于活跃的空气分子。
一个阴冷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落座声插入：“省省你那套圣光白日梦吧，诺玛。”
来人阴沉得像块刚从墓穴里挖出来的带着寒气的墓石。他手里拎着是那块足以当钝器的黑面包。
他将其随意地丢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昨天，我不小心用袍子下摆亲吻了艾因·凡瑟少爷那价值不菲的靴尖，”
他啐了一口，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要吐掉什么实质性的脏东西。
“那眼神……啧啧，我差点在忏悔室墙上当个永恒的标本。”
【那位少爷这两天就是个填满了劣质火药的圣光雷，不炸几个倒霉蛋听响才怪。】
“瘦杆杰斯！你总算从你那老鼠洞里爬出来了！”
诺玛立刻像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情报贩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重磅消息的紧张兴奋。
“刚听杂役老费奇说，那位艾因少爷心情好极了，明天打算亲自下场，指点我们这些活肉沙包的基础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