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将小巷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张漾拖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右脚,倚在斑驳的墙角,看着黎吧啦从暗处一步步走近。她今天没穿那条可笑的连衣裙,换回了惯常的紧身T恤和破洞牛仔裤,脸上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近乎挑衅的神情。
“呦呦!这不是我们的大名人黎吧啦吗?”张漾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怎么,连个书呆子都搞不定?你那套所向披靡的本事呢?”
黎吧啦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裤兜里,闻言只是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回应:“可能是许弋不喜欢我昨天那身打扮,太良家了。下次,我换一身更狂野的试试?”
她语气轻佻,眼神却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扫过张漾因愤怒而绷紧的下颌线。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张漾被她这副态度彻底激怒,猛地站直身体,脚踝传来的刺痛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语气更加阴狠,“要是做不到,就别指望我泡你!你以为我稀罕?”
黎吧啦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又把“泡她”当成某种恩赐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涌。她强压下心头的恶心,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贴到张漾身上。
一股混合着廉价香烟和淡淡香水的气味窜入张漾鼻腔。
她凑近他耳边,呼吸带着刻意的温热,声音却像淬了冰:“快——撒泡尿——”
张漾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一怔,耳根甚至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烫,但听清话语的瞬间,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
“撒什么尿?照镜子吗?!”他反应过来这是在极尽侮辱地骂他,暴怒之下,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抓黎吧啦的衣领。
然而,受伤的脚严重影响了他的平衡和速度。
黎吧啦早有防备,在他伸手的瞬间,肩膀猛地向前一顶,同时脚下巧妙地一绊——
“砰!”
张漾猝不及防,重心后仰,结结实实地一屁股摔坐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尾椎骨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呃啊——!”他痛呼出声,眼前阵阵发黑。
黎吧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又畅快的弧度,不再多言,转身,像一只敏捷的野猫,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黑暗中。
“操!黎吧啦!尼玛的!你给老子等着——!”张漾瘫坐在地,捂着摔疼的尾骨,对着空荡荡的巷口发出无能狂怒的咆哮,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凉和可笑。
……
翌日清晨,教室。
熟悉的早读课,空气中弥漫着睡眠不足的困倦和纸墨的味道。
陆昊清晰地背诵着古文,声音平稳。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不时有目光偷偷瞥向他,伴随着压抑的窃窃私语和几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他心下了然。昨天校门口那场闹剧,经过一晚上的发酵,显然已经成为全班,甚至全校热议的八卦。他仿若未闻,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
流言蜚语,伤不了专注前行的人。
果然,早读刚结束,他就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
推开厚重的木门,室内光线明亮。校长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色凝重。一旁的沙发上,教导主任和班主任正襟危坐,气氛严肃。
“许弋来了,快坐。”班主任立刻起身,语气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客气,几乎是扶着陆昊的肩膀,将他引到靠墙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随后轻轻关上了门。
“许弋同学,”校长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和蔼的笑容,目光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审视,“你昨天遇到的事情,我们校方已经全面了解了。社会闲散人员公然闯入校园,骚扰我校品学兼优的尖子生,性质极其恶劣!这暴露出我们安保工作的严重失职!”
他语气沉痛,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保卫科科长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经过校领导紧急会议决定,已经将其撤换!我向你,也向你父亲保证,类似的事件,绝对不会再发生!请许副市长务必放心!”
陆昊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明白,这并非简单的校规执行,而是权力在察觉到可能威胁到自身核心利益时,一次迅速而精准的任性反击。父亲甚至不需要直接开口,一个隐约的态度,就足以让整个系统为之震动。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学校的安保漏洞确实需要严肃整顿。不过,校长您已经及时采取了补救措施,效率很高。我会向我父亲说明情况的。”
他的回应滴水不漏,既接受了校方的“歉意”,也隐晦地确认了这层关系的存在,更将事件的定性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离开校长办公室不久,课间操时分,校园广播便响起了教导处冰冷而严肃的声音:
“关于高三(一)班学生张漾,勾结社会不良人员,严重违反校纪校规,扰乱校园秩序,影响极其恶劣。经校务会研究决定,给予张漾同学——开除学籍处分!”
通告通过喇叭,传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提及黎吧啦的表白,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骚扰细节,只用了“勾结”、“扰乱”这样严厉而模糊的词汇。
但这已经足够。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闪电般的处理,这毫不留情的开除,源于何处。
这不过是权力,在一次微不足道的冒犯后,所展露的、最轻微也最冷酷的一次任性。
风暴看似平息,但水面之下,被强行压制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冰冷的广播声,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天一中学的校园。
操场上,原本散漫做着伸展运动的学生们动作齐齐一顿。
教室里,正埋头做题或低声交谈的学生们愕然抬头。
走廊上,嬉笑打闹的身影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开除学籍”四个字,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激起一片死寂般的震惊。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涌起的哗然!
“开、开除了?张漾?!”
“我的天……发生什么事了?”
“勾结社会不良人员……是指黎吧啦那件事吗?”
“废话!不然还能有谁?昨天许弋被堵校门,今天就……”
“这下手也太狠了吧!直接开除?”
窃窃私语声在每一个角落响起,学生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有人觉得大快人心,毕竟张漾平日的嚣张和阴郁得罪了不少人。
也有人感到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为这处分来得如此迅猛严厉而心惊。
高三(一)班教室,广播声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乎所有同学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或直接或隐晦地投向了那个空着的座位——张漾的座位。
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转向了坐在中排,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还在翻看手中物理笔记的陆昊。
那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好奇、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只是成绩优异、最近才在球场上大放异彩的同班同学,其背后所代表的能量,远非他们可以揣度。
平日里同学间的小摩擦、小竞争,在这一纸开除通告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王磊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他用手肘碰了碰陆昊,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我靠……许弋,这……这就给开了?”他看陆昊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手握生杀大权的大人物。
陆昊合上笔记,抬眼看了王磊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校规如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耳中。
平淡的四个字,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种超乎寻常的冷静,让周围人心中那点打探的心思,瞬间熄了下去。
前排,李珥紧紧攥着手中的笔,指节有些发白。
她听到了广播,也感受到了教室里瞬间变化的氛围。
她偷偷回头,看向陆昊,看到他依旧淡然的侧脸,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一方面,她为许弋不再被张漾骚扰而感到庆幸;另一方面,这雷霆手段带来的震撼,以及周围同学看向许弋时那种掺杂着畏惧的目光,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和……陌生。
这样的许弋,强大得让她感到安心,却也遥远得让她心生怯意。
她低下头,看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而在教室的另一角,蒋皎整个人如同被冻结了一般。
她维持着广播响起前的姿势,手中那支昂贵的钢笔笔尖,在摊开的习题册上洇开了一小团墨迹,她却浑然未觉。
那张总是保持着得体微笑的精致脸庞,此刻血色尽褪,一片煞白。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瞳孔微微颤抖,里面充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和愚弄后的冰冷怒火。
“勾结社会不良人员……”
广播里的这个词,像一把尖刀,彻底剖开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昨天陆昊那句意有所指的“跳梁小丑”,今天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开除处分……一切都在指向那个她不愿相信的事实——张漾,真的在背后指使了黎吧啦!
而他,竟然愚蠢、卑劣到被学校抓住了如此确凿的把柄!
甚至可能牵连到了她父亲的名誉!
一种极致的耻辱感包裹了她。
她回想起自己昨天竟然还试图替张漾向许弋道歉,现在看来,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她的骄傲,她的感情,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被践踏得粉碎。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同学侧目。
但她毫不在意,一把抓起桌上的书本,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教室,背影带着一种决绝的、被伤到极致后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