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昊知道,战争的创伤不止在身体,更在心里。他能做的,就是倾听,以及在他未来需要的时候,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刘忆苦拄着拐杖站起身,动作还有些不便,但脊梁挺得笔直:“行了,我回来了。你们……该忙啥忙啥去吧。”
陆昊和于北蓓看着他略显蹒跚却依旧倔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深处,心里都沉甸甸的。
战争的硝烟散去,但留给归来者的,是需要长时间去抚平的身心伤痕,和一条需要重新摸索的、布满荆棘的人生道路。
回去的路上,于北蓓忍不住唏嘘:“忆苦哥以前多威风啊,现在……看着真让人心里不好受。”
陆昊沉默地走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刘忆苦形象交织在一起。
一个是原主“马小军”记忆里,那个需要仰望的、带着压迫感的“头儿”。
在那个瘦弱、怯懦、急于融入群体的少年眼中,刘忆苦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他个子最高,穿着最体面的军装,敢于带头打架、撬锁,在所有半大小子中拥有毋庸置疑的“话语权”。他是“马小军”渴望成为却又无法企及的“爷们儿”模板。
那种混合着崇拜、嫉妒和隐隐畏惧的复杂情感,如同底色,依然残留在身体的本能里。
原主对米兰那份卑微的、求而不得的暗恋,也因为刘忆苦与米兰自然而然的熟稔,而更添了几分苦涩和自我怀疑。
在“马小军”的认知里,刘忆苦是他青春世界里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是笼罩在他阳光灿烂日子上空一片巨大的、决定阴晴的云。
而另一个,是穿越者陆昊眼中,这个特定时代造就的、带着悲剧色彩的“土著”领袖。
剥离了原主的情感滤镜,陆昊看得更清楚。刘忆苦的“权威”,建立在拳头、义气和家庭背景之上,是那个混乱又封闭的年代,大院里自发形成的、粗糙的权力结构的顶端。
他代表了那种依靠体能和原始的江湖气建立的秩序,这在缺乏正常上升渠道和明确价值导向的少年群体中,有其必然性。
陆昊理解这种生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利用过它,但他从未真正认同,因为他知道自己终将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两人之间的隔阂,根源在于认知维度和人生轨迹的截然不同。
陆昊来自未来,他的目光早已越过院墙,投向了即将恢复的高考、改革开放的经济浪潮。
他所追求的“力量”,是知识、是思想、是把握时代脉搏的能力。
而刘忆苦的整个世界,依旧局限于这个大院,他的人生理想,或许就是在父辈的荣光下,重复一条参军、提干、或是在体制内谋个差事的既定道路。
他象征着那个即将过去的、依靠血统和勇力说话的时代的尾声。
这种本质上的差异,使得陆昊无法真正融入刘忆苦的核心圈子,也注定刘忆苦无法理解陆昊为何要“不务正业”地伏案写作、啃那些“无用”的书本。
即便在陆昊凭借系统和自身努力,在力量上超越他,在见识上碾压他之后,刘忆苦的认可,也更多是出于对“拳头”的尊重,而非价值观的趋同。
他们像是两条平行线,短暂交集于这个大院,却指向完全不同的未来。
如今,战争的残酷打断了刘忆苦原本可能按部就班的人生。
他赖以建立自信的强健体魄被剥夺,他所熟悉的那个依靠勇武获取地位的世界轰然倒塌。
他归来后的平静,是一种认清现实后的无奈,也是一种与过去荣耀告别的悲壮。
陆昊对刘忆苦,早已没有了原主的畏惧或嫉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理解和同情的复杂情绪。
他敬佩刘忆苦在战场上的勇敢,也怜悯他归来后必然要面对的迷茫与落差。
他愿意帮助刘忆苦,不仅是出于道义,或许也带着一丝作为“知情者”,对这位被时代洪流冲刷的、曾经的“弄潮儿”的悲悯。
他看着刘忆苦消失的方向,心中默然。
时代的车轮碾过,有人乘风而起,有人黯然落寞。
他无法改变刘忆苦的命运轨迹,但或许,可以在他寻找新出路时,递过一根力所能及的拐杖。
这无关过去的隔阂与竞争,只是一个先行一步的同行者,对另一位掉队者的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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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昊的父亲是在几天后风尘仆仆地回来的。
人瘦了一圈,军装沾着洗不掉的泥点,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连续作战后的深深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腰板挺直。
他用力拍了拍迎上来的陆昊的肩膀,手掌粗糙有力:“小子,没给你老子丢脸!北大,好!”然后又看向妻子,眼神柔和下来,“家里……辛苦你了。”
一家团聚,自是欢喜。
父亲绝口不提前线具体的战事,只拣些行军路上的趣事和战士们乐观的精神说说。
但陆昊从他偶尔凝重的眼神和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里,能感受到那场战争的残酷与沉重。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裹挟着每个人的命运。
有人凯旋,有人负伤,有人永远留在了南疆的红土地上。
而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陆昊知道,他的路,在于更广阔的未来。
而刘忆苦,以及无数像刘忆苦一样的归来者,他们如何在新的人生轨道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将是这个时代另一个侧面的缩影。
他站在清北图书馆的窗前,看着外面吐露新芽的树木,心中对未来的规划,愈发清晰坚定。
他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有能力,去影响和帮助身边那些值得的人,在这个激荡的大时代里,找到各自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