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巡检面色一变,喝道:“陈弘文,你来真的啊?”陈县令这是正式投诉到他的顶头上司处,不留任何余地了。
陈县令不理他,自顾自道:“第三封,加急送往代州府刑房,告知羁押在本县死牢内号为‘熊罴死士’的北狄钦犯昨夜欲伤人越狱,被同室嫌犯赫连贞一错手击杀。赫连贞一无罪开释,但与北狄方面关于此钦犯如何交涉善后,还请州府示下。”
魏巡检大吃一惊,脱口道:“熊罴死士?那个北狄黑熊脸?他死了?”
陈县令不动声色地道:“正是。昔日边境两国比武,此人连败我方十一名勇士,听说魏巡检也在其列。”
魏巡检心有余悸地道:“老子当时第一个出场,跟他打了不到十招就给震吐血了,躺床上歇了小半年。”
他斜睨着身旁的赫连贞一,问陈县令:“你是说这小子杀了他?”
陈县令颔首,转向赫连贞一道:“赫连贞一,你我都无权审查拘捕巡检使,请放下兵刃。雁门驻军欺凌百姓之事,尚需时日稽查勘问,你放心,一个月之内,本县必给你、也给雁门百姓一个公道。”
赫连贞一道:“好,我就等一个月。”收刀后退,却将刀交给韩捕头。
魏巡检摸着脖子,瞪着赫连贞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被赫连夺刀制住,他还认为是自己大意,待听得那个北狄钦犯死在赫连手上,他震惊之下,才认真审视起这个年轻人,心知今天来得莽撞了。
陈县令抬手作逐客状:“魏巡检,请吧,移牒随后就到。”
魏巡检哼了一声,也懒得再说场面话,大步往外走去。
韩捕头特意逗趣似地凑上前,笑嘻嘻地递上刀:“魏巡检您小心收好,可别再丢了。”
魏巡检瞪了他一眼,接过刀悻悻而去。
陈县令又对赫连贞一道:“你击杀北狄钦犯,乃钦犯欲越狱伤人在先,原本无罪,反应有功,但该钦犯身份特殊,代州府衙必来人勘问,你暂时不得离开雁门县,随时听候讯问,再作定论。你可有话说?”
赫连贞一只觉这位县令断案公允,且雷厉风行,心下暗自佩服,可他天生不会奉承,连“谢恩”二字也说不出口,半天只憋出一句硬邦邦的话:“好,巡检渎职之事若无结果,我是不会走的。”
陈县令也不以为忤,又道:“牢头孙五,玩忽职守,监管不力,致使北狄钦犯在狱中脱去枷锁,险些酿成大祸。按渎职罪判杖责四十,革去牢头之职,永不叙用!退堂!”
他起身正欲离开,忽想起什么,对赫连贞一微微一笑:“你武艺了得,又是本地人,是否愿意为本县办事,做个捕快,维护一县治安,造福父老?”
赫连怔了怔,摇头道:“我还是先找到亲人再说。”
衙役为他除去镣铐,他向陈县令施了一礼,转身扬长而去。
陈县令对一旁的县丞低声道:“帮我给朱员外带个话,孙五渎职,惹出这么大祸,我不能留他。下毒之事,查无实据,不落卷宗。”
那县丞欠身施礼道:“县尊明断,孙五和崔四交好,两人都太不成话,咎由自取,家叔必无异议。只是是否太便宜那赫连贞一了?而且孙五一人背不起钦犯之事。”
县尉也凑上前附和道:“赫连贞一此人来历不明,武功又高得出奇,北狄那熊罴死士何等厉害,竟也死在他手上,应该囚禁起来,问出真相。”
陈县令摇头道:“你们各司其职,朱县丞去催采石炭,汪县尉速速移牒巡检司,钦犯之死我自有应对之策。”
汪县尉苦着脸小声咕哝道:“何必为这等小事得罪巡检,还惊动都监。”
韩捕头知道上司接了个苦差,心下暗笑,却见陈县令转过脸来盯着自己,森然道:
“务必将赫连贞一盯死了,查清每天他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干了什么事,本官都要一一知晓。如有一件漏了,唯你是问!”
下雪了,风更冷了。
堂鼓声歇,人潮散去。
赫连贞一走出衙门,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品味着平生首次出狱的感觉。
他长吁一口气,茫然独行。
他走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忽然闪出七八条大汉,接着身后也多了五六人。
是昨日的城门军!
有些人头脸还肿着,眼神却不再惶恐,而是被酒精和怨毒烧灼出的阴狠与疯狂。
他们没有穿军服,手中却都提着明晃晃的军用腰刀。
他们不是兵,是痞。是一群被羞辱后,急于用鲜血来洗刷耻辱的野狗。
“小子,你很能打。”为首那人舌头有些大,浑身散着酒味,“在公堂上有那狗官护着你,可这条巷子里没有什么青天县令,爷爷们就是你的天。”
赫连贞一静静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一群聒噪的苍蝇。
他有些奇怪,昨天明明揍过他们,今天他们的上司魏巡检刚刚吃了瘪,灰溜溜地离开,他们怎么又来寻衅。
“听说魏大人的刀你都敢抢,有种,”另一个兵痞狞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刀,“不把你做了,我们城防军的脸往哪搁?”
赫连忽然动了,因为他听见两侧房顶上有极轻微的动静,他知道了这帮人的底气所在。
他闪电般地向那个大舌头的家伙冲过去,一拳封在那人面门上。
这一拳如此重,那军汉半个字也说不出来,闷哼一声,钢刀脱手,全身失去力道,被赫连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成了一面肉盾。
这时两侧房顶上才射下成排的硬弩,整齐地钉在肉盾背上。
这是最轻便的臂张弩,适合单兵作战,百步内威力最大。那肉盾只怕性命难保。
这群兵痞居然将这种军用利器偷出来,只为私怨报复。
赫连不容房顶上的人射出第二拨,抛下肉盾,冲入兵卒间。他赤手空拳面对这些手持利刃的兵痞,却像虎入羊群。
兵卒们一个接一个,听见自己骨头发出从未有过的脆响,接着就在惨呼声中倒下。
赫连擒住了最高大的那个军汉,用他自己的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当作新的肉盾防备着屋顶的再次偷袭,一步步从小巷中退出来。
小巷外站着恰到好处赶来的韩捕头,惊愕地看着满地呻吟的兵痞们,脱口而出:“呦,怎么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又来一出?”
那夸张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