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已经看出,这个突兀出现的人物,并不是突厥人,也不是灵州城人,更不是前来救灾的唐人。
这半月以来,他与城中每一个唐人都打过交道。
奎木狼帽檐下的目光,如同寒冰打磨的利刃,在玄奘身上缓缓扫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年轻和尚灵魂深处那股奇特的韧性,以及那份虽微弱却异常纯粹、甚至隐隐带有一丝佛门气息的愿力。
这更印证了土地的供词和神念的探查。
这个和尚,绝对有问题。
“指教?”
奎木狼的声音低沉而漠然,如同从九幽寒渊中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冻彻骨髓的寒意:
“本座问你,你宣扬的‘云雨主’,是何方神祇?可有天庭敕封?
你口中的‘天可汗’,区区凡人帝王,也敢妄称‘天’字,僭越神权?
还有这冰城雪窟背后,究竟是何方妖邪在作祟!”
奎木狼的诘问如同冰冷的铁锤,一锤锤砸向玄奘的心神。
玄奘的身体在巨大的威压下微微摇晃,脸色更加苍白。
但他合十的双手却攥得更紧,紧到指节都已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刺骨的寒意吸入肺腑,化为支撑的力量。
玄奘迎着奎木狼那能冻结灵魂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
“尊驾容禀。”
玄奘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异常清晰:
“‘云雨主’乃慈悲之神。贫僧不知什么是天庭敕封,只知风雪无情,河套生灵涂炭之际,是‘天可汗’陛下仁德感召天地,方有此神响应,降下庇护之法。
此非贫僧妄言,乃眼前数十万生民亲身经历。若无此冰窟雪城,此地早已是人间炼狱。
尊驾又是何人,有此等伟力却不用在救治灾民之上?”
神仙人物,玄奘见的也不少了。
见多了,也就祛魅了。
玄奘已经知晓,再神仙的人物,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畏惧死亡。
大家,都一样。
只见玄奘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惊恐却又带着一丝依赖望着他的妇孺,语气更加恳切:
“‘天可汗’之称,乃突厥诸部感念陛下活命之恩,自发敬称。
陛下所为,乃人皇本分,救民于水火。至于这冰城乃我大唐军民,在陛下感召、神祇启示之下,同心戮力,以血肉之躯,与天争命所筑。
此间一砖一雪,皆浸透凡人之血汗与求生之志。
何来妖邪?唯有众志一心!贫僧在此,亲眼所见,亲力所为!”
“哼,巧舌如簧。”
奎木狼帽檐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显然并未被说服。
玄奘的解释,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那股加固冰城的隐晦力量,以及这蓬勃异常的信仰之力,都绝非单纯的“凡人自救”能解释。
有和尚的地方,就是麻烦。
奎木狼不好直接动武,却也身上的威压骤然加重,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目标直指玄奘。
“既然你如此笃定,那便让本座看看,你这‘凡人之志’,能承几分神威。”
他要以力压人,直接摧毁这个和尚的心神防线,逼问出真相。
玄奘只觉得眼前一黑,灵魂仿佛要被那股冰冷的星辰之力彻底冻结、撕裂。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红,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撑。
“住手。!”
一声轻喝,却如惊雷炸响。
无边的风流与决意,在下一刻撕裂了奎木狼威压营造的死寂。
一道玄甲身影,裹挟着狂暴至极的风雪,如同离弦之箭,从灵州城头轰然射下。
人未至,一股桀骜不驯、引动漫天风雪之力的罡烈气流,已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撞向奎木狼笼罩玄奘的恐怖威压。
正是李道玄。
他在城楼上目睹玄奘被威压所困,见玄奘已不撑,知道是福是祸自己都躲藏不掉,也就直接引动不周风流而来。
李道玄知道自己的斤两,更知道自己对天庭的底牌以及预案。
他不知道下方的天庭来者是谁。
但是不管是谁,总是要碰一碰的。
那便全力以赴。
“轰!”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猛烈碰撞。
李道玄没有选择呼出声势浩大的龙卷,而是出手便杀招,风成刀起而降。
化境刀意凝聚不周风流,却如同撞上了一座万古不化的星辰。
李道玄脚下丈八风刃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破碎风流被震得粉碎倒卷。
李道玄一击便如遭重锤,身形巨震,一口鲜血溢出嘴角,整个人连退三步五丈远,最后踩在了城墙上停住。
为无人看到的城墙脚下,留下了一方清晰的寸许脚印。
但他那搏命一击汇聚的罡风之刃,却也成功地将奎木狼施加在玄奘身上的威压撕开了一道口子。
玄奘压力骤减,踉跄几步,被旁边同样解脱了束缚的一个突厥汉子扶住。
李道玄此刻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浑身骨骼欲裂。
有点痛啊。
李道玄的土属恢复力在疯狂运转,修复着体内的伤势。
“将军!”
“殿下!”
城墙上、雪城中,响起一片惊呼。
察觉到城外情况的苏定方更是引兵而来。
奎木狼缓缓转过身,帽檐阴影下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冰冷的“兴趣”,落在了身形依旧挺拔的李道玄身上。
那股引动风雪的力量,还有这具硬抗他一缕神念反震而不死的古怪身体。
倒是和那冰城之中气息有了些许匹配。
“哦?能引动天象之力?还有几分蛮力。”
奎木狼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同在评价一件新奇的玩具:
“你,就是那个会松解冻土的人间魏王?”
李道玄毫无畏惧地迎向奎木狼那隐藏在阴影中的视线。
“正是本王,”
李道玄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充满了铁血军人的铿锵:
“阁下身为天庭神将,不体恤下界生灵疾苦,反在此威逼一救人性命的僧人,是何道理?
这灵州雪城,乃我大唐军民自救之所,所奉信仰,亦为感念皇恩浩荡,何罪之有?”
他直接将事情定性为“人间自救”和“感念皇恩”,将天庭置于“不恤生灵”的位置,刀法用于言辞,亦是锋利胜过凡兵。
“自救?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