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隔绝了周遭与外界。
只见来者的帽檐微微抬起些许,阴影下,两道如同寒星般冰冷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如同实质般落在了雪地上那个灰布僧衣的玄奘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发现“异常”的兴趣。
随即,来者缓缓抬起一只包裹在皮手套里的手,并未掐诀念咒,只是极其随意地、用脚尖在身前的雪地上轻轻一跺。
“咚!”
一声沉闷到几乎听不见,却仿佛直接敲在地下某处土地的神魂深处的轻响。
下一瞬,来者身前不足三步远的雪地,如同沸水般翻滚。
积雪瞬间融化、沉降,露出下方黝黑的冻土。
冻土裂开一道缝隙。
一个穿着土黄色员外袍、头戴方巾、身高不足三尺的土地公,如同被无形之手硬生生从地里“提”了出来,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
神魂还在震荡的土地公面无神色,连滚带爬地叩头:
“小、小神、灵州土地,参、参见奎、奎木星君!星君息怒!星君息怒啊!”
黄袍人,或者说天庭二十八宿之一,奎木狼,他并未看脚下瘫软的土地,帽檐阴影下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雪城边缘,对此一无所知、仍在教导妇孺画着“云雨”图案的玄奘。
其人低沉而充满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令土地神魂欲裂的力量:
“本座问你,那宣讲‘云雨’之僧,是何来历?
此地的香火,为何沾染佛意,却又供奉野神?
这‘天可汗’之名,又是何方僭越?
这冰城生息,究竟是何方手段?
说!一字不许遗漏!”
奎木狼的诘问带着威压,生生烙在土地公那脆弱的神魂之上。
星君对土地而言,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光是奎木狼声音里蕴含的星辰威压,几乎要将这小小的地祇碾成齑粉。
土地公跪地不起,额头重重地磕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星君明鉴!星君明鉴啊!小神、小神不敢有丝毫隐瞒!
那僧人法号玄奘,是大唐长安来的和尚。奉了大唐皇帝,哦不,是奉了‘天可汗’的旨意,前来协助赈灾的。
他整日里就在灾民堆里,不是帮着挖坑垒墙,就是教那些突厥人认字画图。讲的就是您刚才看到的那些。”
土地公喘着粗气,偷眼瞥了一下奎木狼帽檐阴影下那毫无波澜的冰冷面孔,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继续竹筒倒豆子般交代:
“那‘云雨主’,=小神也不知道具体是哪路尊神。
只知道是响应‘天可汗’仁德,降下庇护的神祇。
玄奘法师就是这么说的!
香火就是那些冻得半死的突厥人,还有城里的百姓,看到这冰窟真能救命,又有吃食分发,心里感激,就跟着玄奘法师拜起来了。
小神也幻出人形劝过,说那是邪神,可灾民太多,求生的念头太强,根本拦不住。
至于这冰城。。。”
土地公的声音带上了更深的恐惧和一丝茫然。
无论是云雨主还是冰城,他身为灵州土地都不清楚,在天庭钦差面前,无疑是严重失职。
但是,他又不得不说,钦差来的突然,他连遮掩撒谎的机会都无:
“这,这冰城是那位大唐魏王李道玄想出来的法子!
就是用雪压实了冻成墙,在地上挖坑,上面用木头搭架子再盖上雪冻成顶。
具体的小神也看不真切,只看到李将军似乎会一种奇特的土系功法,能让冻土变得松软好挖。”
土地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模糊的片段:
“似乎有极厉害的水行或冰寒之力在帮忙加固,但气息极其隐晦,来去无踪,小神道行浅薄,实在辨不清来源,似乎,是天地自然汇聚的法力?”
他最后这句,几乎是带着哭腔的猜测,显然是想把自己摘干净,但也说不清楚。
在他头顶上施法,他怎么能不清楚。
但他真的就不清楚,不记得,真是邪了门了。
“哼,天地自然汇聚?能让冻土酥软如泥,让积雪瞬间凝冰成钢?”
奎木狼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显然对土地公的推脱之词嗤之以鼻。
他那穿透风雪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冰锥,再次牢牢锁定了雪城中那个灰布僧衣的身影。
土地公的交代,奎木狼的神念探查,都清晰地指向了这个年轻的和尚。
他是这一切“异常”信仰的核心传播者,也是这看似“凡人自救”奇迹背后,最关键的节点之一。
“唰!”
没有任何征兆,前一瞬还在雪丘后的奎木狼,身影如同电闪一般消失。
下一刹那,他已如同鬼魅般,直接出现在了玄奘和那群跪拜的妇孺面前。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能量涟漪,仿佛他本就该站在那里。
周围的风雪在他身周数丈内彻底凝滞、安静下来,形成一片诡异的时间静止地带。
那些原本在祈祷的妇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威压骤然降临,瞬间噤若寒蝉。
她们连呼吸都停滞了,惊恐地僵在原地,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如同一尊尊被冻结的雕塑矗立在那里。
仙神的确已经和凡俗是两种生物。
但是场中还有一人,没有被冻结。
唯有玄奘。
凭借内心一股源自对众生苦难的深切悲悯、对自身信念的无比坚定,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悟的佛性光辉,竟在这极致的压迫下,如同风中烛火一般顽强地燃烧起来。
玄奘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年轻的脸庞因巨大的压力而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玄奘的眼中只有一种面对未知强大存在的平静审视。
“阿、阿弥陀佛。”
玄奘双手艰难地合十于胸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镇定与礼节:
“贫、贫僧玄奘,不知尊驾、是何方神圣?降临此地,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