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龙王齐出？“
李道玄还有些疑惑，却见远处一片五千丈高的云海被一道金光洞穿。
李道玄嗅到风里淬着金铁的腥气。
那是天庭敕令撕裂云海的味道？
摩昂的右手按在李道玄的肩头，琉璃色悄无声息地封住二人气息。
李道玄已经放弃了控制风流，只是做最简单的读取风中讯息。
下方，大唐用于安置突厥部族的河套平原，像块被扯烂的羊皮毡子，成群的突厥人毡车在荒滩旷野之上碾出歪斜的辙痕。
天有风雪，但并不能阻止突厥人迁徙。
因为唐人一路给予他们食物，告诉他们前方就是肥美的草场，生活的希望就在前方。
没有人知道，如此渺小的他们，如此渺小的愿望，即将被天穹之上俯瞰众生的神灵打破。
“看天。”摩昂的声音裹着霜色，在李道玄耳边轻响。
明明知道在法宝守御之中，声音大小影响不到天庭是否发现自己。
强如摩昂也不禁压低了声音。
强者来了，他们自然被抓；
强者未来，他们自会无事。
远处天穹，风雨雷电四部神将如星宿环列，从天而降。
堂皇威严，尽显天家气象。
风雷电部，依次而动。
“风来！”
有风伯法杖举起，不尽风流听命于敕令符文，从四海八荒而来。
万里朔风如万马脱缰，将河套平原上空撕扯成灰白色的混沌。
这不是自由的风，是被天庭律令驯化的寒流道轨。
风流在神力加持之下犹如冰凿，在云层刻出笔直的雪道。
李道玄听到东方天际炸开千面夔皮鼓一般传来声响，是雷部动了雷势。
只是那鼓声不似凡响，竟是云层挤压的呻吟。
灰色积云被无形巨手揉捏堆叠，眨眼间筑起横亘千里的云城。
云底距地不足三里，远远低于常雪高度，沉沉压向阴山隘口。
下一刻，电母于天织网。
有镜高悬。
天穹之上结出菱格天网，那并非为劈落雷霆，而是将天光拧成寒冰的种子。
镜光扫过之处，云中水汽瞬间凝成六棱冰胚，发出细密的碎裂声。
高天朔风卷至地面，刮起砂砾抽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突厥的儿郎们正把最后几捆干草压上勒勒车，老马喷出的白汽在黄昏里凝成霜穗。
突然，所有马匹齐刷刷昂首竖耳。
它们是最先感知到天象有变的生灵。
“长生天发怒了！”
有老萨满的骨铃僵在指尖。
只见阴山隘口滚出滔天白浪。
前一刻还映着晚霞的云层，霎时被无形巨手压成铅灰色铁砧，沉沉压在迁徙队头顶三丈。
高空之上，四海龙王踏着天罡位凌虚而立，依照律令，此刻该由他们出手。
哪怕，伤害的是他们月前被许诺的信仰之地。
面无表情，秉公执法。
敖广带头振鳞，身为东海龙王化作一百二十余丈龙形的他双爪虚按。
两千二百里外的渤海之潮气，化作千条白虹贯入敖广下方云砧。
云层如吸水的棉絮疯狂膨胀，青白色纹路在云底蔓延。
那是过载水汽凝成的冰脉。
南海龙王敖钦珊瑚杖轻叩，杖头东珠迸出蛛网般的寒光。
漫天水汽骤然结晶，万千雪片竟有铜钱大小，面积还在不断增大。
摩昂的父亲敖闰龙须如琴弦微颤，雪幕随着须梢的弧度忽浓忽淡。
天穹之上的雪量的确在成倍增长，不过其中微末之处，正在被敖闰以龙息精微调控。
他竟然想微调降雪，暗中救下一些人族。
方才顺路隐藏了李道玄摩昂的敖顺则当空遨游，界定了暴雪之疆。
“雪降！”
随着这一声号令，苍穹骤然塌陷。
河套平原，在刹那间换了乾坤。
比铜钱还大的雪片密集砸在牛皮车篷上，发出犹如万千羯鼓齐擂一般的声响。
迁徙队伍之中的头马惊嘶人立，缰绳勒进少年手掌。
满载陶罐的勒勒车在冰面打横，瓦瓮迸裂声混进风雪呼啸。
另一处聚居地中，原本安定好的一丈高牛皮大帐被风扯成鼓胀的肺腑。
女人们扑向帐绳，铜钉在冻土中吱呀摇晃。
婴儿襁褓被风掀开一角，老妪刚用身子压住毡角，雪花就已经贯入帐篷，爬上了婴孩睫毛。
旷野之上，羊群炸成灰白云团。
头羊顶着旋风流窜，犄角撞上粮车。
落单的母羊在雪幕里团团转圈，哀鸣声被风撕碎。
天地如被，倾覆而来。
“下龙卷。”
有神官看着人间，口中继续发号着敕令。
敖广毫不迟疑，龙爪轻提，千里云砧竟向下凸出巨柱般的雪龙卷。
数道龙卷触及地面之时，轰然散作雪瀑，淹没了方圆十数里的空流。
广袤河套区域，在短短数息时间之内，成就了白茫茫一片的人间地狱。
“诸位龙王当知晓，玉帝的旨意，七昼夜，下方人间，每日都需有三尺雪落。”
神官按惯例强调，敖广自是点头保证，不会有分毫之差。
“那我等就先走了。”
风雨雷电四部神灵，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留下数名神仙定额监督。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关心下方人族的遭遇。
这不过是一场临时加派的任务罢了。
只有被临时抓来的四海龙王，在奋力聚寒气，布云层，降霜雪。
七日集中降雪，改易天地气象，可不是个轻松的活。
至于地上，雪云垂天接地。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牧民，被突如其来的狂暴风雪摧折，帐篷摧毁。
只有在无神关注区域，四位龙王暗中操纵之下，无人区域降雪暴烈一些，深厚一些，均摊着三尺的任务。
“天庭之上的仙神，曾经是人族吗？”
远远躲在云中的李道玄忽然问道。
他没有问出的，是他们这些仙神面对苍生如此无情，真的有资格成就神灵吗？
摩昂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犹豫片刻回答道：
“大抵上是人族吧。只不过隔了千年万年，天书录名，神道加持，和如今的人族也远了。”
李道玄若有所思，口中之答都惊到了摩昂：
“哦，那本王杀将起来，也不会有什么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