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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霜,猩红的血液将整个战场染成一片凄艳的赤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气息,混合成一种战争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与焦灼。

方才还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风掠过破损旌旗发出的猎猎作响,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伤兵压抑的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那片小小的空地上,聚焦在那位倒卧于血泊之中的身影——白发苍苍的老将王猗。

他那身曾经象征荣耀与地位的铠甲如今沾满了泥泞与暗红的血渍,破损不堪,一如他已然熄灭的生命之火。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闭着,深刻的皱纹在失去生机后显得更加沟壑纵横,仿佛铭刻了他一生的征伐与最终的悖逆。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氛围笼罩着众人,胜利者没有欢呼,幸存者没有庆幸,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眼前这幕悲剧的无声震撼。

忽然,几声嘶哑、悲怆,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呼喊打破了这凝固的寂静。

“将军……将军!”

那是几名同样鬓发斑白、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老卒,他们身上的衣甲比普通士兵略显精良,显然是王猗的亲卫,追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老兄弟。

他们不顾自身伤势,踉跄着扑到王猗的尸体旁,颤抖着手,似乎想将他们的将军扶起,却又怕惊扰了他的安眠——如果这算是一种安眠的话。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对未来的恐惧,没有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只有一种彻骨的、如同失去至亲般的哀恸与绝望。

其中一人,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老兵,抬起浑浊的泪眼,环视了一下身旁同样悲戚的袍泽,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将军慢行……老兄弟们……来护卫您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青铜短刃,那刃口在夕阳余晖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没有丝毫犹豫,他决绝地将短刃刺入自己的心口,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伏倒在王猗的身侧,再无声息。

这一举动仿佛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另外几名老卒见状,脸上竟也浮现出一种解脱般的平静。他们默默地对望一眼,那是数十年生死与共才能形成的、无需言语的默契。

“追随将军!”

“黄泉路上,不教将军孤单!”

“锵!”“锵!”

几声利刃出鞘的轻响接连响起。伴随着利刃刺破皮肉的闷声,一道道热血喷溅在黄土地上,与王猗身下的血泊融为一处。这些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兵,以一种最惨烈、最忠义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践行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古训。

整个过程中,四周鸦雀无声,无论是嬴政还是聂风,又或者是盖聂,还是蒙恬麾下的骑兵,亦或是那些投降的王猗部卒,都被这突如其来、却又仿佛在情理之中的集体自戕惊呆了。

聂风站在嬴政身侧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浑身的汗毛都几乎要竖立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许久,他并非没有见过死亡,可眼前这种基于“忠义”的信念而进行的、冷静而决绝的自我了断,其震撼程度无法形容。

他脑海中回荡着那句“士为知己者死”,以前只觉得这只是书中的一种理想化描述,此刻亲眼目睹,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短短六个字背后所蕴含的、足以撼动人心的沉重力量。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目光投向身旁的嬴政。

这位年轻的秦王,身姿依旧挺拔,面容依旧沉静,仿佛磐石般不为所动。

但聂风何等眼力,他敏锐地捕捉到,在那一瞬间,嬴政的瞳孔微微收缩,紧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叛乱者的余怒未消,有对局面得以控制的冷峻,但更深层的,似乎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羡慕?

聂风心中了然。

嬴政,这位即将掌握天下权柄的年轻君主,他将拥有广袤的疆土、至高无上的王权,但在他那充满阴谋与倾轧的成长环境中,在那暗流汹涌诡谲无常的朝堂争斗,可曾拥有过如此纯粹、如此不计生死、甘愿与之同赴黄泉的绝对忠诚?

一位功勋老将,竟能让部下如此效死,武安君如此,王倚亦是如此,这所谓的忠诚本身,在嬴政看来就是对王权的一种无声的冲击与拷问。

然而,嬴政终究是嬴政,是那个注定要一统六合的千古一帝。

那瞬间流露出的复杂心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迅速沉没,消失无踪。

他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深沉与威严,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的面具。

他缓缓移开目光,不再去看王猗和那些殉死老卒的尸身,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更远处——那里,黑压压地跪伏着一大片人,他们是王猗的亲卫营,在主将死后,按照王倚最后的命令,选择了弃械投降。

这些士卒个个面如死灰,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茫然和听天由命的绝望。

他们知道,叛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按照秦律,等待他们的将是极其严厉的惩罚,牵连家人。

嬴政的目光在这群降卒身上扫过,冰冷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他们的甲胄,直视他们颤抖的灵魂。

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他身旁的聂风:

“先生以为,这些叛乱之军,应该如何处置?”

聂风闻言,微微一怔。

他虽怀着自己的目的,跟随嬴政而来,也在今夜展现了不凡的身手,但自己现在终究是个外人,或者说,一个嬴政身边身份特殊的助力。

处置叛军,这是涉及国法、军纪、政治权衡的核心事务,是秦王和大臣们的权责范围。

嬴政为何会突然向自己询问?是为了试探?是为了借他之口说出某些不便亲自说出的话?

还是仅仅因为,在经历了刚才那场忠诚与背叛的剧烈冲击后,他想听听一个“局外人”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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