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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伊拉港位于多瑙河左岸,由码头,仓库,防御工事组成,与布拉伊拉城区以“港口路”相连。

这里的最高长官是税务官曼努埃尔,负责检查港口货物,征收进出口关税;发放贸易许可证;记录商船货物,确保关税上缴进国库等职责。

税务官邸是一座三层石木结构建筑,大门上方挂着代表瓦拉几亚的“黑鹰”盾徽,外面就是热闹的港口集市,来自奥斯曼,热那亚,威尼斯,匈牙利的商人,都汇聚于此。

受战争将至的刺激,最近的多瑙河运变得越发繁忙。

作为税务官的曼努埃尔每天要面对的账册,也肉眼可见变得厚实了许多,哪怕新招了一批文书,抄写员,他依旧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瓦拉几亚的文盲太多了,能识字就是了不得的人才了,更别提还要懂得算术,计账。

曼努埃尔是个流亡的罗马贵族,出身于显赫的“坎塔库泽努斯”家族的支系,但随着故国破灭,与土地绑定的财富尽数沦丧,昔日繁华似锦,全成了过往云烟。

好在,他们这些罗马显贵,来到瓦拉几亚以后,也算是颇受弗拉德大公的青睐,许多显贵都被授予了“边境领主”“骑兵将领”“城市长官”等要职。

受大公青睐的原因也很简单。

受内战影响,弗拉德三世处决了大批老牌波雅尔贵族,地方上的军政人才凋零,提拔的平民贵族受限于学识,缺乏军事教育,大多不堪大用。

这些罗马流亡贵族们,既是一群无根浮萍,又跟奥斯曼人有着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正适合弗拉德扶植他们,与瓦拉几亚的本土势力形成制衡。

税务官是个听上去不起眼,实则权势不小的职务,是受大公直辖的中层行政官员,海量的财富要经他的手流转,随便揩几滴油就能攒下不菲的身家。

“大人,有您的信。”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税吏捧着一封加盖了蜡封的信,走了进来。

曼努埃尔看清了蜡封上的图案——一只振翅欲飞的双头鹰,赶忙道:“快拿来。”

不出曼努埃尔所料,这封信是先皇陛下的亲弟弟,摩里亚专制公“托马斯”所写,眼下的罗马遗民群体里,也唯有他有资格使用这样的标识。

这位托马斯大公在信上先是向罗马的流亡贵族们表示:自己已抵达了罗马,被拉丁教会的圣座陛下正式承认为“君士坦丁堡皇帝”。

尔后便是对自己的兄弟,迪米特里的卑劣行径进行了强烈的谴责,并表示作为巴列奥略家族的家主,已经开除了对方的皇室身份。

看着信上的字句,曼努埃尔只觉脑子一阵发懵,险些气血上涌——都到了这步田地,先皇的两位弟弟,居然还在忙着内斗。

可当他读至信末,看清那位迪米特里专制公的所作所为时,便稍稍理解了托马斯陛下为何会有那般举动

事情还要往前说起,在先皇君士坦丁十一世继位后,摩里亚便交由他的两个弟弟“托马斯”和“迪米特里”分治。

前者占据摩里亚西部领地,后者占据东部领地,两人共同享有“摩里亚专制公”的头衔。

君士坦丁堡陷落后,二人便为争夺皇位继承权与摩里亚公国的控制权而内斗不止。

待到托马斯逐渐占据上风,迪米特里竟转头投靠了奥斯曼人,做出引狼入室之举。

这已是今年中旬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曼努埃尔本以为这就已经是迪米特里的底线了,未料想在信中竟得知,这位皇室要员竟靠着向奥斯曼苏丹摇尾乞怜,被委命为了“色雷斯的埃诺斯的领主”。

“懦夫!”

“混账!”

“卑劣,无耻,毫无骨气!”

“你使你的两位兄长蒙羞!”

“罗马就是败坏在你这种小人手里了。”

看着气得直跳脚,不住用希腊语破口大骂着的曼努埃尔,税吏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曼努埃尔发了好一通的火,气喘吁吁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桌上的信珍而视之地收进了匣子里,其实不管是托马斯,还是迪米特里,曼努埃尔都不觉得会是罗马的救星。

这两个皇室子弟,距离他们的两位兄长“约安尼斯八世”“君士坦丁十一世”差得太远了。

“什么‘君士坦丁堡皇帝’,拉丁教会的教宗赏了个树枝编成的皇冠,他便珍而视之地戴到了头上,难道他还真的指望那些拉丁人会好心帮助我们复国吗?”

“与其指望拉丁人的教宗,还不如指望弗拉德,最起码他有决心,也有勇气跟异教徒正面对垒。”

“我的故乡啊,难道我们毕生都没有再回去的希望了吗?”

曼努埃尔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心中的苦闷实在无处倾泻。

他想起了就住在附近波雅尔领主城堡里的拉杜,虽然对方只是个君士坦丁堡宫廷廷臣出身的小贵族,但这个时候,也唯有他能理解自己的心情了吧?

想到这里,他顺手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瓶珍藏许久的摩里亚出产的“葡萄酒”,便打算放下手头繁重的公务,去寻拉杜好好歇息一天。

不曾想,刚打开门,一把磕碰痕迹明显的陈旧短剑便抵住了他的喉咙。

来者是一个披着裹着厚毡袍,戴着蒙脸罩的男人,他的脖子前面还挂着个不伦不类的挎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似是藏着什么东西。

此人抬起下巴,说道:“税务官先生,我有些事想要跟您谈谈。”

“这可不像是谈事该有的礼节。”

曼努埃尔冷静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跟着不速之客的节奏,缓步向后退去,直至关闭了房门。

“无需担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和你一样,我也是失去了故国的罗马遗民。”

不速之客说道。

“你想要什么?”

曼努埃尔皱眉道:“海关截留的税银?恕我直言,这是不可能的,税银的钥匙分别掌握在我,布拉伊拉的雅洛米查领主,还有大公派驻的书记官斯特凡手中。唯有三枚钥匙合一,才能打开银库的大门。”

“你误会了。”

“这是拉杜骑士的信。”

利奥递出了一封盖有蜡封的信。

虽然拉杜说了,这个税务官值得信任。

但利奥可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对方也是个对自己父亲极端忠诚的臣民上——在利益面前,连血脉相连的族人都未必可靠,更别提外人了。

天知道这位税务官是不是也早已被吸血鬼同化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曼努埃尔松了一口气,他撕去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纸,脸上的神情也由淡然,迅速转变为了震撼。

他抬起头,看向利奥,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你...您能否摘下面罩?”

利奥微微颔首,摘下了面罩。

看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五官。

曼努埃尔呆愣了许久,才道:“像,实在是太像了,难怪拉杜会说,只要我见到您,就绝不会怀疑您的身份。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在君士坦丁堡沦陷那天,是乔瓦尼将军带我杀出了重围,来到了布拉伊拉,后来他伤重不治去往了天国,我便于此地隐居了下来,直到今天。”

利奥言简意赅地揭过了曼努埃尔心中的疑惑:“我现在需要一艘船,一艘能载着我,沿多瑙河一路向西,去往匈牙利的船。”

“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往匈牙利?”

“是因为战火将启的缘故吗?”

“恕我直言,这一次,我们的确有取胜的机会。”

曼努埃尔忍不住想要劝谏:“您何不干脆在瓦拉几亚公开自己的身份,召集所有流亡在外的罗马人,与瓦拉几亚的弗拉德三世结盟,共同对抗奥斯曼人呢?”

利奥轻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不愿站到台面上的原因,即便是忠于罗马的遗民们,尚且想要左右他的决定,更别提旁的野心家了,被当作一个傀儡怕是他最大的福报。

“曼努埃尔,瓦拉几亚已经变成了什么样,你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

利奥加重了语气:“连拉杜这样的边境骑士都知道了些许内情,别告诉我你身为大公直属的税务官,真就连一点端倪都没察觉到。”

“他连这些都告诉您了...”

曼努埃尔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一切都是为了抗击邪恶的奥斯曼人。瓦拉几亚只是一个弹丸小国,不借助这样的外力,我又怎敢恳求您留下呢?”

“我不会留在这个吸血鬼之国,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向拉丁教会摇尾乞怜,这两条路在我看来都是行不通的。”

利奥沉声道:“我会以自己的方式,为复国大业努力。”

“既然您已做出了决定...”

曼努埃尔以手抚胸,单膝跪地道:“那便如您所愿,殿下。”

“现在确实有一艘开往匈牙利的航船正要出发,他们是从黑海进来的琥珀商贩,挂着热那亚人的旗帜,您可以乘这艘船离开。”

他的语气有些失望。

在他看来,利奥这位皇子殿下,也不过就是如托马斯专制公一般,毫无勇气的软弱之人,丝毫没有继承先皇陛下的勇气。

在奥斯曼人大军进逼摩里亚时,迪米特里引狼入室,不战而降暂且不提;托马斯大公也只是稍作抵抗,便带着家人逃亡到了亚得里亚海对岸的罗马城。

如今仍在摩里亚坚持抵抗的,反倒是巴列奥略皇室的一个旁支“加莱萨斯”。

并且直到今日,他所坚守的“萨尔梅尼科堡”仍未沦陷,且给奥斯曼人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利奥没有解释。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跟弗拉德三世注定不是一路人。而且,他觉得即便弗拉德三世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换来了吸血鬼的力量,也最多只能抵挡奥斯曼人一时。

区区一个弹丸小国,战争潜力有限,注定会被奥斯曼人的铁蹄淹没。

他甚至不知是否该期盼瓦拉几亚取得胜利,被奥斯曼人统治,还是被吸血鬼统治——实在是一件很难做到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事。

“多谢。”

利奥郑重道了声谢。

“对了,皇子殿下,您的叔叔托马斯已在罗马宣布自己继位为‘君士坦丁堡皇帝’。”

曼努埃尔始终没有称呼利奥为“陛下”,即便他也不愿承认托马斯专制公所谓“君士坦丁堡皇帝”的身份,但在他看来,这位最起码敢于站到台面上。

而利奥这位货真价实的罗马共治皇帝,却连面都不敢露,只想着隐姓埋名,以个人安危为重。

利奥默然。

在外人看来,利奥已死,自己这位托马斯叔叔才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他戴上这顶空头王冠,确实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前世记忆里,自己这位叔叔流亡罗马城后,辗转于欧洲诸王室的宫廷,毕生都在寻找复国路上的盟友——他还将利奥的堂妹“佐薇”,即所谓的“索菲娅公主”嫁给了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将利奥的另一个堂妹海伦娜嫁给了塞尔维亚的专制君主拉扎尔二世。

还主动摒弃了东正信仰,皈依了拉丁教会。

可这些尝试,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在他死后,生活越发拮据,只能靠教宗资助维系着皇帝体面的长子“安德烈”将头上的这顶空王冠卖给了法国国王,但很快这位法国国王就病逝了。

安德烈立刻宣布这场交易无效,恢复了自己的“皇帝头衔”,并在临死前,以遗嘱的方式将其赠予了卡斯蒂利亚的女王伊莎贝拉一世和她的阿拉贡国王丈夫费迪南德二世。

希望这两位联合统治的“西班牙王国”能为了这个空头衔,跟日益强大的奥斯曼人对上。

但显然,这种幼稚的计策并未起到任何成效。

自始至终,这两位统治着货真价实的强盛王国的君主,都将安德烈这位末代皇帝视若珍宝,却不代表任何一寸土地的“罗马皇帝头衔”弃之如敝履。

至于安德烈的弟弟,眼见复国无望,更是选择投靠了奥斯曼人,皈依了异教,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重回了故土。

“既然外界人们认为我已死,托马斯叔叔就是理所应当的皇位继承者。”

“税务官先生,就当我们未曾谋面过。”

看着神情淡然的利奥,曼努埃尔长叹了口气:“是的,殿下,我们从未谋面过。拉杜说您是个出色的骑士,但愿您能在别的地方,开辟出属于您的领地。”

“我会的。”

利奥沉声道:“真到了那天,我会重新竖起我的旗帜,公布我的身份,号召全天下所有流亡在外的罗马人汇聚在我的旗下,但不是现在。”

“我盼着你们能取得胜利,也盼着托马斯叔叔能成功游说起一场新的十字军东征,但我不会像一个提线木偶,跟着你们的计划行事。”

曼努埃尔盯着利奥深棕色的眼眸,看着对方眼神中的坚定,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曼努埃尔拿出了两盏酒杯,楔掉了葡萄酒瓶上的软木塞:“如果您真能做到的话,我发誓,届时,不论我身处何地,居于何职,都会第一时间投入到您的麾下,为您的事业而战。”

利奥摇了摇头,强调道:“不是我的事业,曼努埃尔先生,这是所有罗马人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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