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宴会进行到高潮,气氛最为热烈的时候。
安诺大主教身边的亲信教士,一位颧骨高耸、灰蓝色眼睛的中年人,端着一杯酒,笑容可掬地来到弗里德里希面前。
“弗里德里希伯爵,恭喜您今日受封骑士,并献上如此……别致的礼物。”
中年修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弗里德里希耳中。“在下是科隆大教堂的总执事,科博。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愿您平安。”
弗里德里希的心猛地一缩,随即,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颔首:“科博执事,不知大主教阁下有何训示?”
科博脸上露出一丝追忆,语气温和:“不不不,您多虑了。大人只是远远看到您,想起多年前在帝都的日子。
“那时您还是一位略显青涩的少年,与陛下形影不离。当时大人便觉得,您是他见过‘最有潜力的年轻人’,勇敢、冷静,并且……懂得审时度势。”
弗里德里希起身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大主教阁下过誉了,年少时承蒙他的教诲,令我受益匪浅,一直心怀感激。正是这段经历,让我明白了忠诚与信仰的重要。”
科博面上笑容微微一滞,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
“大人对您献给陛下的礼物印象深刻,那柄‘审判’之剑,锋芒内敛却锐不可当,正如陛下亲政后展现的新气象。”
“大人很想知道,作为陛下的挚友,您认为这柄剑将来会挥向何方?”
弗里德里希斟酌片刻,缓缓开口:“我此次来帝都,只为参加陛下的成人礼。况且,陛下的意志,身为臣子,怎么能妄加猜测?”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道:“但我相信,无论是为了帝国的秩序,还是信仰的纯正,陛下都将遵循主所指引的正道,铲除一切敌人。”
科博眼中的笑意淡去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伯爵大人说得是,主的正道,的确需要忠诚的卫士来守护。
“大人也曾对我说,通往天国的道路上布满迷雾,往往让人在抉择时产生偏差。这时,只有坚定的信仰,才是指路的明灯。
“大人期待您做出正确的选择。”说完,他便准备转身离去。
“科博执事。”弗里德里希却忽然叫住他。
科博脚步一顿,回过身来,“伯爵大人还有话要我转达给大人?”
弗里德里希点了点头,“不错。请您回禀大主教阁下。几日前进宫觐见时,在交谈中陛下曾谈到‘要团结更多人对抗北方的异教徒’。”
科博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恢复常态,轻轻地点了下头:“您的话,我会带给大人的。”
说完,他欠了欠身,“愿主保佑您,伯爵大人。”随即转身走入人群中。
片刻后,安诺就见到科博返回。
“大人,弗里德里希他……”科博刚开口,安诺便抬手制止:“不要在这说。”
他起身与边上几人交代几句,随即带着科博悄然离席,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二人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安诺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看向科博,“说吧。”
科博将方才与弗里德里希的对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他让你转告我,陛下说‘要团结更多人对抗北方的异教徒’?”安诺复述了最后一句,眼神锐利。
“是的,大人,一字不差。”科博确认道。
安诺看向他,“你怎么看?”
“大人,这‘北方的异教徒’,恐怕并非指文德人。”
安诺点头,“自然不是,文德人虽然多次越过易北河,入境劫掠。可要是陛下说的只是这些,那倒不必担心了。”
科博继续分析:“既然不是文德人,那能被称为‘北方的’,就只剩下萨克森人,阿德尔伯特、韦尔纳两位大主教,以及……您了。”
安诺摇头否定:“不会是阿德尔伯特,他和陛下的关系向来亲密,看他今天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也不是韦尔纳。他这个人性情温和,但不怎么机智。况且他不过是侵占了一小块萨克森东部的王室领地,陛下还不至于为此大动干戈。”
“那么,剩下的便是萨克森人,以及您了。而他说要对抗‘异教徒’……”
安诺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不是我。”
见科博眼中仍有疑惑,他解释道:“成人礼上,他称我为‘师傅’。除了最初摄政的几年,他许久不曾叫过了。
“我原本还有些不解,现在看来,那时他就有了与我缓和关系的心思。他的首要敌人是萨克森人,并非是我。”
科博缓缓点头,“照您这么说,确实如此。”
随即,他反应过来,“那阿德尔伯特大主教岂不是已经……”
“不错,”安诺颔首,“阿德尔伯特毕生致力于向文德人传教,他和萨克森人的矛盾也由来已久。
“无论‘异教徒’指代哪一方,他都是最值得拉拢的。看来他们之间已经谈妥了,至少阿德尔伯特已经得到些消息。”
科博试探着问:“大人,那您是否要……”
安诺叹了口气,“陛下成年后,我便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独掌大权了。”
“那我们是否需要做些让步,以换取和陛下之间的……和平?”科博谨慎地说道。
安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陛下应该不会将我赶出宫廷,而是会让更多人进入,分散我的权力,让我们互相制衡。”
他思索片刻:“有我在,韦尔纳就不可能进入宫廷,乌多与格布哈特两人今年才继任,都不合适。
“至于齐格弗里德,他还年轻,资历尚浅,即便进入宫廷,也远不是我的对手。
“只剩下阿德尔伯特,只要挑拨他与陛下之间的关系。那么即便我的权力不如从前,可地位依然能稳固。”
说到这,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阴郁,“原本我想扶持康拉德坐上特里尔大主教的位子,好让我多个倚仗,可惜……反而害了他。”
“陛下想让我安分些,不要阻碍他解决萨克森。”他轻哼一声,“但我又岂会就这样认输。”
科博心领神会,“大人,你是要让两边……”
安诺话语平淡,“给阿德尔伯特找些麻烦,让他无暇顾及陛下这边。同时,暗中联系萨克森人,设法让他们双方冲突升级。
“等他们大打一场,各自消耗力量,到时就需要一位‘仲裁者’出来收拾局面。到那时,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这个位置。”
说着,他拍了拍科博的肩膀,“科博,康拉德是个惨痛的教训,我不能再重蹈覆辙,为你谋取主教的位置还需要缓上几年。”
“我明白,大人。”科博深深鞠躬。
“还有那个弗里德里希。”安诺的目光投向宴会厅方向,仿佛透过石壁,看到了那个默默喝酒的年轻伯爵。
“他和另外三人入宫觐见时,午宴前陛下还对宫廷教士的赞诗不满。结果短短几天时间,陛下就改变了心意,要与我缓和关系。必然是他们中的某人对陛下说了什么。
“那西格弗里德只是个莽夫,不会是他,剩下三人弗里德里希的可能最大,到底是谁呢?”
科博提醒道:“大人,会不会他们三人都是……”
安诺摆摆手:“无妨,这几人都要留意,将来或许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收获。”
“是,大人。”对话结束,过道内恢复了安静。
安诺与重新回到宴会厅,不过他已不再像开始时那般模样。
虽然失去了摄政的权柄,但只要他操作成功,他的权势未必会下降多少。想到这,他心情有些愉悦,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借此掩饰神情。
“嗯,这酒倒是不错。”
只是上扯的嘴角却在无声的宣告着他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