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
陆炳皱眉喊了一声。
只是茶室门口,却已经是空无一人。
忽的一阵恍惚。
陆炳心中生出一丝恼火,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就觉得自己小心翼翼爱护养育了十几年的闺女,一朝被外头那奸诈狡猾的浪荡子给拐走了。
不光是将闺女拐走。
还将陆家的家业给打包带走了。
陆炳只觉得胸口发堵,当即冷喝一声。
“来人啊!”
不多时。
便有一人走了进来。
“都督。”
这人和陆家的仆役却是不同,身着贴身劲服,对陆炳也是以官职相称。
陆炳看向来人:“绎儿如今在作甚?”
这是陆炳的三子,在其长子和次子早逝后,被嘉靖皇帝降谕蒙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来人说道:“佥事近日在忙着京仓十万石米粮转输运至辽东的事情。”
说完之后,见陆炳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此人又解释道:“是宫里头吩咐下来的,要本卫亲眼看看辽东那边的情形,到底是否与陈编修说的一样。”
陆炳这才明白过来,而后吩咐道:“拣选几个机灵能干的,走一趟杭州,盯住杭州织造局下面那个叫沈一石的商贾。”
来人拱手抱拳领命。
陆炳又说道:“再派些信得过的人,去苏松两府暗中盯着,但凡有变立即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回。”
那人自然是再次躬声领命。
陆炳想了一阵子,回想到先前闺女和自己说的话。
若是当真想要让陈寿日后能照拂陆家,不妨现在早早的多助他在朝中站稳脚跟。
陆炳沉吟着低声道:“浙江的郑泌昌、何茂才等人也遣人暗中盯着,再有就是朝中已经定下的自苏州府太仓起运南粮北上,十日运抵辽东那条海路,设法让咱们的人上船,若是有人暗中捣鬼,皆要详细记下。”
不论是东南还是辽东的事情,都是长久之计。
如今若是想要帮陈寿在朝中真正的站稳脚跟,那么这条南粮十日运抵辽东的海路,才是真正能立马见到成效,能让陈寿立下一份实打实功劳的事情。
那人不疑有他。
陆炳执掌锦衣卫多年,乃是少有的天子近臣,就连内阁首辅严嵩都逊色三分,吩咐这些事情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等人离开之后。
茶室里只剩下陆炳一人。
端着早先还是陈寿为他添了茶的茶盏,陆炳眯着双眼,嘴角却是带着一丝恼火和无奈,却又有些安心。
“好小子!”
“不知不觉竟让攸宁这丫头看上了他!”
……
“陈寿今日去陆炳家里了?”
“他家那个闺女,可曾看上这小子了?”
玉熙宫。
嘉靖盘坐在道台上,明显是刚刚打坐完,神清气爽的展开双臂挥动道袍,面含笑意的问了一句。
吕芳送来一盏清茶,亦是面带笑意道:“陆都督历来都是聪明人,最是体察圣意,陆家五女,如今就这幺女待字闺中。那日万岁爷留他,想来他也明白万岁爷的心意,这桩亲事是跑不了的。”
嘉靖端过茶盏,轻饮了一口。
“那陈寿这小子呢?他恐怕也不会看不出朕的用意,但他那倔驴一样的性子,能认下这件事?”
吕芳想到这些年,朝中难得出了那么一号不畏权势,只思君父的年轻人。
他的脸上笑意就不曾少过。
吕芳点头道:“陈编修虽说性子执拗了些,却也不是那等死板的人。陛下在这件事情上,也是为了他好,他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再者说……”
“再者说什么?”
嘉靖放下茶盏,脸上多了一份深意。
吕芳看向皇帝,而后低头道:“朝中这些年闹得太多,治国谋事的太少。陈编修虽然年轻,官卑却不言轻。如他这般眼界的人,不是没有。可有此等眼界,又能时时为万岁爷思量的人却是少。”
“若他能借着陆都督的势,在朝中拉拢一批人,不论这些人所图为何,到底还是要听陈编修的话。如此一来他在朝中的声音也能再大一些,为陛下做事也不会和现在一样束手束脚。这一次还要将同在户科,仅有的那位同年好友派去天津卫督运京仓米粮去辽东了。”
嘉靖淡淡的笑了一声:“你觉得他真是个办实事的人?”
吕芳默然片刻,回道:“奴婢愚钝,但陈编修是否是办实事的人,万岁爷才是看的最明白的。”
听到这话。
嘉靖顿时哈哈一笑。
“那他让那个户科的同年好友借着运粮去辽东的差事,和王忬搭上线的事情,朕便恕他无罪了。”
吕芳听到这话,顿时心中为陈寿一紧。
万岁爷到底还是将这件事情给点破了。
不过还好,万岁爷似乎对陈寿想要拉拢蓟辽总督王忬的事情,并没有在意。
嘉靖则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希望这小子能明白朕的用意,和陆家这件事情早早的定下来。”
说完后。
嘉靖微微一叹。
“他父母早亡,也无近亲,当初在朕面前口口声声,是朕的门生和臣党,视朕为君为父。”
“可到底还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若他真想做事,却还是有些轻浮。”
“成了亲,有了家室,若是再有一儿半女,便算是有了牵挂。”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生出顾虑,做事便会三思而后行,他若是因此而变得稳重了,朕用他也就更放心。”
对于皇帝算计着,用陆炳的女儿拴住陈寿的用意,吕芳心中清清楚楚。
他点头回道:“陈编修是个聪明人,自会明白万岁爷的良苦用心,也必然会将这份圣恩铭记于心。”
嘉靖一挥衣袖。
“朕不需要他记着朕的恩典。”
“他若真能替朕用心做事,朕什么都可以允他,将来位列阁部也未尝不可。”
“朕更不介意,等将来新君登临新朝之时,给他留一个显赫的位子!”
说着话。
嘉靖眉头挑动,看向吕芳。
“前些日子不是刚议定了今科会试的事情?既然他手上缺可用之人,朕也可许他一个阅卷官的差事,让他在翰林院就近多替朕弄几个臣党之人出来。”
吕芳心中一动。
天子嘴上说着不放心陈寿,可一点都没有防备,甚至还在主动帮他成势,丰满羽翼。
正当这时。
先前不在内殿的黄锦,手里捏着一份题本走了进来。
黄锦的脸上带着几分喜色,眼里却又有几分担忧。
到了近前。
黄锦躬身禀奏:“启禀万岁爷,浙江杭州织造局兼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解送三百万两丝绸银抵京,现已自朝阳门码头运进城中南居贤坊太仓库。”
杭州织造局库存的二十万匹丝绸,换来的三百万两银子,终于进京了!
嘉靖立马从道台上站了起来。
走下道台。
走到黄锦跟前,将其手中的题本取到手上。
黄锦大抵是知道皇帝的意思,立马开口道:“杨金水说朝廷艰难,内帑同样不容易,这次运回京的银子,二百万两是送去户部太仓库,剩下的一百万两则是直接送进宫里存入内府银库。”
吕芳这时候亦是先行询问起来:“浙江新安江大堤的事情,杨金水是怎么说的?”
毕竟是自己的干儿子。
当初便是念着杭州织造局和市舶司是个好去处,才将他安排过去的。
黄锦看了吕芳一眼,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皇帝:“万岁爷,杨金水说这一次新安江大堤溃决之后,浙江河道总管太监李玄便悬梁自尽了,想来是修堤的时候有些腌臜。另外,便是杭州知府马宁远,也已经被关在了胡宗宪的总督衙门里,只等王正国到了杭州后提审。”
不等嘉靖开口。
吕芳又说:“二百万两修好的新安江大堤,不到一年就溃决了,岂是一个河道总管和一个杭州知府就能担责的?他杨金水是怎么替宫里在浙江当差的?”
这话说完。
嘉靖也已经将题本上的内容看完,脸上却是带着一抹笑意:“杨金水还有几分孝心。”
吕芳和黄锦两人立马躬身低头。
嘉靖见着题本上明确写了一百万两银子送入内库,脸上笑意不减:“他是杭州织造局和市舶司的总管太监,织绸卖给外商的差事,做的不错。”
虽然没提新安江大堤溃决的事情。
但这话,也几乎是将杨金水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了。
说完之后。
嘉靖转过身看向两人:“只是吕芳先前说的好,二百万两修出来的新安江大堤如今溃决,是一个河道总管和杭州知府就能担下所有责任的?”
吕芳默默揣测圣意,上前回道:“若是天灾,来的便实在有些巧。而若当真是人祸,就不只是这二人能做成的。”
“查!”
嘉靖眼里闪过一道寒芒:“陈寿举荐的王正国,还有严嵩奏请的鄢懋卿,这两个人由着他们去查。宫里头再派一路人,单独去浙江走一趟。”
吕芳、黄锦二人领命。
吕芳想了想又说道:“如今杭州知府马宁远被关押在胡宗宪的总督衙门,这个缺出来的杭州知府的位子……”
嘉靖眉头一沉。
如今东南差事敏感。
缺出来一个杭州知府的位子,却是不能和往常一样随意安排了。
沉吟片刻。
嘉靖才开口道:“明日叫了内阁、翰林院还有陈寿入宫朝议。”
“那个马宁远背了新安江大堤溃决的罪过。”
“朕要看看,他们都会举荐什么人接任杭州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