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陷绝境，陆大仓心却不肯就此认输。
不行，绝不能任其拿捏！
他强令自己凝神，眼下破局的关键，全在船头张五身上。只要见到人，威逼利诱之下，他自有手段让那张五改口。
口供一乱，这案子便成了一笔糊涂账，自有转圜余地。
“刘大人所言在理。”陆大仓重整旗鼓，缓缓落座，“然此事毕竟牵涉仓司下属船帮，为免其中或有冤屈误会，按章程，本官需亲自讯问船头张五，核对情由。如此，他日向董军门禀报时，方能言之有物，不失偏颇。”
“笑话！”王贵已然按捺不住，“人犯进了我右营大牢，岂是你想见就见的？陆仓司，你未免也太不把我右营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王把总此言谬矣。”陆大仓此刻反倒镇定下来，他抓住了对方的软肋，“本官非为提审，仅为核对情由。王大人如此阻拦，倒显得心虚，莫非是已然刑讯逼供，怕人证当面对质，露出马脚不成？此事若传到董军门耳中，不知刘大人...如何交代？”
刘宗禹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他几乎想立刻厉声拒绝，但若一味强硬，反倒坐实了心中有鬼的嫌疑。
帐内气氛，霎时凝滞。
一直静立旁观的李天明，此时提起铜壶，缓步上前，为刘宗禹杯中续上热水。
刘宗禹顺势端起茶杯，借这动作压下火气，再开口时，声调已恢复冷硬：
“陆大使，不必多言。人犯系走私重案关键，依军法，任何人不得探视！此乃军规，非你仓司章程所能逾越。你若不服，自可去董军门面前参劾本官。现在，请便！”
希望彻底破灭。
他缓缓站起身，盯着刘宗禹看了半晌，忽然身子微微前倾说道：“刘大人，官场之上，山水有相逢。得放手时须放手，你我都在这澎湖为官，何必将路走绝？”见刘宗禹面无表情，他终于亮出底牌，“今日若肯行个方便，将船发还，日后右营一应月例、军需...陆某必当优先筹措，绝无半分迟延！如何？”
这已是赤裸裸的交易。
“哈…哈。”
“呸！”
刘宗禹拍案而起，指着陆大仓的鼻子破口大骂，演技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老子缺你那几粒掺沙的陈米？你拿朝廷的皇粮来与老子做买卖，还要老子承你的情？陆大仓，你这狗杀才，还要不要朝廷体面，要不要为官的颜面！”
“送客！”
谈判，彻底崩裂。
今日已是颜面扫地。
陆大仓面皮紫胀，猛地一拂袖，转身便走。
行至帐口，他忽又停步，半侧过身，阴恻恻撂下一句：
“对了，刘参将，本官忽然想起。听闻右营三号战船沉没一事，董军门前日已行文上报。但愿...刘参将届时，一切顺遂。”
言罢，他掀帘而出，带着满腔怨毒，悻悻而去。
短暂的沉默被王贵洪亮的笑声打破。
“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他脸上满是解气的兴奋，““你们瞧见陆大仓那副吃瘪的怂样没？脸都成猪肝了！活该！”
李存孝也面露笑意：“全仗大人运筹帷幄，与李兄弟神机妙算！经此一遭，看这仓司还敢不敢来我右营的地界撒野！”
在众人看来，此役不仅干净利落地击退了陆大仓的图谋，更是结结实实羞辱了这位平日眼高于顶的财神爷，可谓大获全胜。
刘宗禹脸上的怒容早已被酣畅淋漓所取代。他走到李天明身旁，重重一拍对方肩膀：“李老弟，今日全仗你了！若非你料事于先，步步为营，哥哥我险些就掉进那姓陆的套里！”
然而，他却见李天明凝视着陆大仓离去的方向，兀自沉吟。
“怎的了，李老弟？”刘宗禹见状，脸上的酣畅稍敛，以为他忧心那最后的威胁，“莫为那厮的疯话忧心。三号船的事，乃是天威难测，风浪所为，非战之罪。上面即便来查，我全营将士皆可作证，至多是罚俸申饬，伤不了筋骨。陆大仓这是黔驴技穷，胡乱攀咬，只想恶心我一番罢了。”
“不对。”李天明喃喃自语，他虽不知军中具体规章，但陆大仓最后那阴恻恻的眼神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刘大哥，若在平日，船沉了自是寻常。可今日我们刚断了他仓司的财路，狠狠打了他的脸。那董军门若与此事有关联，此刻正需要一个由头。这现成的把柄...他会不会借题发挥？”
“借题发挥？”刘宗禹正要随口反驳，笑容却冻结在脸上。
一旁的王贵还在嚷嚷：“能怎样？走个过场罢了！”，但李存孝的笑容也已收敛，他似乎与刘宗禹同时想到了什么。
帐内欢快的气氛，一下子没了。
刘宗禹背着手，在帐中缓缓踱起步来，越走脸色越是阴沉。他猛地停步，看向李存孝：“存孝，船沉当日报备董副将的文书，是你亲自去送的。当时衙署的人，可有说什么？”
李存孝仔细回想，眉头也皱了起来：“当时一切如常，按例接收，只说知道了。但...大人，如今想来，此事已过去几日，按常理，即便不派人来查勘，也该有份申饬文书到了。”
王贵这会儿也琢磨过味来了，啐道：“妈的，难道那姓陆的龟孙，真不是随口放屁？”
“他不是放屁，他是提醒，更是威胁！”刘宗禹有些恼火，“他是在告诉我，他动不了我，但有人能动！而且正握着现成的把柄！”
他看向仍带着疑惑的李天明解释道：“老弟，你不在营中，不知其中关窍。平日若只论沉船，确是风浪之过，至多罚俸申饬。但如今不同！我们方才的举动，若董军门果真与此事有牵连，便等同挑衅了他的权威！此时此刻，他正需要一个由头来立威，来告诉所有人，这澎湖的天，到底是谁说了算！而右营三号船沉没一事，便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王贵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口：“呸！他能如何？船是风浪打沉的，全营上下皆可为证！难不成他还能颠倒黑白，硬给咱们安个罪名？”
“王大哥，”李天明回过神来，“船，确是被风浪打沉的。但若有人借题发挥...届时，来的就是督察官了。右营的军纪、操练、粮饷辎重、乃至人心！一旦被他们揪出半点纰漏，小则治刘大哥一个治军不严之罪，大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