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是黑色的，在天地间疯狂搅动。
暴风雨肆虐了快半个时辰，右营三号彻底失去了控制，像片叶子，被巨浪从一个浪头抛向另一个浪头。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死亡正在逼近。
祈祷早已停止，哭喊也逐渐消失。
“船！”
“大船！！”
把自己绑在桅杆上的兵丁，嘶吼声完全变了调。
幻觉吗？
还是谁已经疯了？
刘宗禹费力地抹去脸上的海水。
眼前的景象，令他毕生难忘！
翻涌的浪涛之间，一艘大型双桅帆船，正以蛮横的姿态破浪而来。
其身后，紧跟着一艘福船。
压迫感十足！
待近了些，刘宗禹看到两艘船的情况也不算乐观。领头船的桅杆已经折断，船帆破烂不堪，但庞大的船体顽强地冲破一道道巨浪，每一次从浪谷中挣扎而出，都带着一种不屈的姿态。
那福船的状况更糟，在巨浪中摇摆得如同一个不倒翁，好几次船身都近乎倾覆。可它总能顽强地摆正回来，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紧紧咬住前面双桅船的尾迹。
它们的航向无比坚定，正朝着自己的战船笔直冲来。
“妈祖显灵了！！！”
呼喊声，呐喊声，
从微弱到嘶哑，
从嘶哑到疯狂，
最终汇聚成一股力量，竟短暂地压过了风雨！
刘宗禹发现自己也在嘶声咆哮——
替他，替他们，替这整条战舰上每一个濒死的灵魂，向天地发出不屈的咆哮！
......
看着浪涛中沉浮的清军战船，以及疯狂挥舞手臂的身影，李天明死死把住舵轮。
“稳住！准备救援！”
吼声在风暴中有些失真。
仅仅在一两个时辰前，他内心还在抓狂。
风慢慢小了，海面安静的有些让人发慌。
李天明站在船头，感觉很不好。
要变天了。
这是他前世两次帆船环球旅行积累下来的经验。
可那时他有气压计，有卫星云图和雷达。能将预感转化为精确数据。
而这些天，他刻意减少对系统的依赖，用心去体会这个时代最纯粹的风帆航行，只是偶尔才催动海洋之心进行验证。
但此刻，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将全部心神沉浸下来，淡蓝色的界面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警报】监测到水体能量异常汇聚，强度急速攀升中！
【特性“水性亲和”触发】感知到水体密度剧变，潜流紊乱度极高！风险评估：极高风险！
【特性“方向感”激活】正在规划避险路径...测算完成。推荐锚地点：东北偏北，十五海里。
前世倚仗仪器，此生依托系统。
验证无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眼看再有半日水程，就能彻底溜过澎湖列岛了，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方得撞上暴风雨。
这该死的运气！
李天明有些烦躁，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生死抉择。
进岛躲避？
船照文书这东西，两艘船上都没有，就是有，这一旦靠岸，官兵甚至无需动刀，只需一声厉喝，一次盘问，就足以让船上这群疍民心理崩溃。
可这不进？
他目光扫过甲板。
除了几个正在做事的汉子，其它人三三二二，大都靠在船边闲聊，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以船上这点可怜的操船水平，去硬撼八九级的风暴？那无异是对这近三百条人命不负责任。
退，是官府的人祸。
进，是未知的天灾。
近三百号人的生死存亡，全在他一念之间。
李天明处于穿越以后最难的选择。
他太清楚自己这支队伍的底细了。
虽说都是疍民，和大海日夜相伴，但对于手上的这两艘大船可以说都很陌生。
虽说这些天都在强化训练，但真正遇到暴风雨，真正能依靠的也只有赵大勇和张猛，那边福船上也只有王二麻子一人可堪大用。
可惜了，时间太短了，阿丁和猴子倒是两块好钢，可还是扛不住滔天巨浪的捶打。
可形势已不允许任何侥幸。
现在该做决定了。
“阿丁！猛叔！赵大哥！你们几个来我房间，马上。”
片刻之后，三人带着疑惑走进了船长室。
没有寒暄，李天明指向窗外：“风暴要来了，顶多还有一个时辰。”
“什么？”阿丁下意识看了下窗外，“头儿，这天色，这海，哦，多了几丝马尾云，这不正好晒网。暴风雨？不至于吧？”
赵大勇和张猛交换了一个眼神，和海也打了半辈子交道，脸上的表情比较认同阿丁的判断。张猛补了一句：“这风里没那股腥躁气，浪也规矩。头，是不是太谨慎了点？”
没时间和你们解释了！”李天明强行压制即将爆发的情绪，“我们得转向，去最近的海岛，按我说的做！”
“啊，头儿，”赵大勇面露难色，指向船头方向，“这不马上就绕过澎湖了吗？现在转向，不是又兜回去了？遇到官兵怎么办？前日您不是特地交代.....”
“是啊！头，”张猛也浮现出恐惧，“这要是遇到官兵....我们不是自投罗网吗？要不，再往前走走，说不定我们就躲过去了....”
“躲过去？”
积压的焦虑彻底点燃李天明的怒火，整个人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你们以为老子想回去吗？”他没忍住，咆哮起来。“前面是他妈的鬼门关！龙王爷面前你们那点经验顶个屁用！”
“是现在被官府抓去蹲大牢，还是待会儿大家一起喂王八？选！现在就给老子选！”
三人从未见过李天明如此失态。
这是真恐惧。
阿丁第一个反应过来：“天明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明白了！头儿，是我们糊涂！依你。”
细细交代一番，送他们出门时，李天明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猛叔，赵大哥，过去了把我刚刚说的这些完整的交代给麻子，福船那边就交给你们了！”
“头，放心好了，有了您说的这个拖锚技术....”张猛心悦诚服，语气中已满是信赖。
“是拖曳海锚！”赵大勇下意识纠正了一句，随即脸一红，觉得有些失礼。
李天明却毫不在意：“对，是拖曳海锚。大伙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它了。去吧，万事小心！”
......
两艘船一前一后朝着最近的海岛驶去。
然而，大海变脸的速度超乎想象。
闪电！
暴雨！
船身在第一波巨浪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李天明死死把住舵轮，声嘶力竭地吼道：
“抓稳了！”
天地的伟力面前，任何退缩都毫无意义。
迎头撞上，才是唯一的生路。
疯狂，成为了此刻最理性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