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哥，怎么办？”
阿梅领着李天明来到储藏食物的底舱。
这才过一天，里面的食材便肉眼可见地少了很多。
“嗯，这样吧，”李天明沉吟片刻，“往后两天，供给福船的粮食削减三成。”
“别急，快了。”
快了？
这话有些云山雾罩，阿梅听不太懂，但也没好再问。
她只明白，等到傍晚给那边移交粮食时，摸约得少给个几十斤。
离开底舱，李天明径直走上甲板，海风扑面。
他招手喊过正在忙碌的赵大勇，俩人一同回到船长室。
“头儿，您找我...啥事？”赵大勇站在门口，身子拘谨，眼神游移。
“进来聊聊，别紧张。”李天明走到桌旁，铺开海图，“你过来，看看这个。”
赵大勇应了一声，俯身细看起来。
这种海图他见得多，山形水势勾勒得不算差。
“咦”
很快，他眼睛眯了起来，手指小心翼翼悬在海图上方，沿着那些横平竖直的网格线移动。
“这...这是...”他脸上有些难以置信，“头儿....这些格子...是您画的？”
李天明很淡然。
再次低头时，赵大勇眼神已然不同，他反复比对着网格与海岸线，声音带着激动：“妙啊！妙啊！这么一来，妈宫澳的位置，就不再是澎湖屿东侧偏北，约莫大半日水程，而是通过这个岛的位置，定死在这个点上了！”
他竖起大拇指：“头儿，您这手笔是这个！小的跑海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海图！以往航路，大家伙全凭脑子记，新人没跟过三五趟船，根本摸不着门道。可您这个，简直就是指路明灯啊！”
“行了，行了。”李天明将话题拉回正轨。“往常你们跑日月岛这条线，过澎湖那关，是什么路数？水师那帮人，如何应付？”
“头，这么说吧。”赵大勇开始掰扯起来，“不管从哪个港口出海，头一桩都得去海防同知衙门磕头，办船照。船多大、装的啥货、去何处、船上弟兄是谁，都得写明。这还只是第一步，后续还得商行或保甲担保画押，保证不夹带火药、铜铁之类的禁品。”
“当然，这是官面上的事。咱这第一条就不合格。”
“不合格这也得过关啊。”李天明打断他，“赵大哥，这几百张嘴等着吃饭，有没什么能溜过去路数？仔细说道说道。”
“头，您可问到根子上了。明面上的路数是给守规矩人走的。咱们这号人嘛…”他搓了搓手指，“大差不差，走的都是另一本账。”
“哦？细说。”
“澎湖倒是不好绕过去”赵大勇眼神精明，“不过水师的哨船看着唬人，其实就那么回事。他们的巡逻路线、换岗时辰，老舵工心里都有本账。咱们专挑他们吃饭换防的空子，或者走他们嫌风浪大不爱去的偏僻水道。”
“要是实在躲不开，被拦下呢？”李天明追问。
“那就有规矩了。”赵大勇如数家珍，“领队的老大单独上去，袖子里揣好茶钱孝敬哨船管队。双方心照不宣，货单随便翻翻，上船点验人头也就是走个过场。只要意思到了，他们眼睛就是半瞎的。这帮爷，三年一调防，捞钱还来不及，谁真玩命？只要不是碰上钦犯或撞上巡抚巡查，银子基本都能敲开路。”
“少卖弄你那套了，”李天明好气又好笑地打断，“哪来的货？船上小三百号人，这能是一回事吗？”
“对，对，对！我想岔了！”赵大勇一拍脑袋，神色严肃起来，“头，不瞒您说，早年我也跟过几趟南洋人货。”
李天明目光一凝：“细说。”
“跟咱们现在有点像，但又不全一样。都是被卖到南洋矿上、园子里的苦力，装船时基本都塞在底舱。”
“那水师怎么过？”
“基本就二个套路。”赵大勇回忆道，“第一种简单，上面有人。早就打通了水师上下关节，哨船看见是熟面孔，象征性晃一圈就走，船都不用靠。咱们学不来。”
“第二种呢？”
“玩命呗。”他舔了舔嘴唇，“专挑最险最偏的航道走，或者趁大风大雨硬闯。全凭舵手本事和老天爷赏脸。”
“不过这也不保险，那些哨船也是看心情的，有时他们会特意巡视那里”他脸上露出一丝后怕：“一旦被截住...船主、客头掉脑袋也不稀奇。所以干这行的，挣的也都是吊脑袋的钱。”
“咱们这情况，更麻烦。”他摇了摇头，“拖着那条破船，无照无凭，想在澎湖水师眼皮子底下过去…”
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嗯，是挺麻烦的。”李天明点了点头，“依你看，他们行事可有章法？”
“章法？嗨，都是老一套了。”赵大勇笑笑，带点老行家的傲气，“澎湖所有的航道上，那些山头的瞭望塔日夜都有眼睛盯着，老手看一眼帆影，就知道来的啥船，遇到厉害点的，是商是渔还是盗他都门清。你不过来，他们就派船过去检查！”
“看来这航道走不得啊，得绕。”
“头，您这话就外行了...咳，咳，是您还不太了解。”赵大勇慌忙解释。
“无妨，你说。”
“好的好的，”赵大勇斟酌着词句，“航道这东西，是上百年来用人命和沉船换出来的经验。不是不能走航道外边，可对这大海…得敬畏。”
他指了指舷外：“您别看它现在温顺。航道外边水下尽是吃人的暗礁，船底蹭一下就是个窟窿。还有要命的暗流漩涡，悄无声息就能把船带偏，等发现时，船已冲着礁石去，舵都打不回！”
“若遇上海雾，三五尺外人鬼不分。罗盘那时再出点偏差，船能在原地转到淡水喝光。”他眼中透着一丝后怕，“要是碰上突然的风暴，那浪头…嘿，真跟小山似的！再结实的船，龙骨也能给你拍断咯！船一翻，连人带船，直接沉底，泡都不冒一个。”
他最后总结道：“不走着航道，十趟能成两三趟，都是妈祖娘娘开恩了。水师的刀好歹看得见，海里的阎王爷…啧，啧……”
听完以后，李天明眼前一亮，心里已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