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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十二月初七,河北西路相州,河北兵马大元帅府

西厢房内,炭盆烧得通红,房内气氛却比屋外的朔风更加冷肃紧绷。

磁州知州宗泽,这位须发虽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虽年逾六旬,却腰背挺直如松,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丝毫不显老态,反倒像一头精力充沛、随时准备扑击的雄狮。

正襟危坐,如同蓄势待发的怒狮。他一身绿色官袍,腰板挺得笔直,目光如电,死死盯着对面那个身着淡青圆领袍衫、神态自若地品着“红茶”的年轻人。

赵构坐在一旁,神色有些复杂,既对姜睿充满敬畏,又对即将发生的对话感到一丝不安。他轻咳一声,对宗泽介绍道:“宗知州,这位是姜先生,乃世外高人,对眼下局势有……独到见解。今日请卿家来,便是想听听姜先生的高见。”

宗泽闻言,浓眉一挑,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

他昨日接到康王急召,还以为是要商议驰援东京的大事,火速从磁州赶来,没想到竟是被引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高人”?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沉声道:“哦?不知姜先生有何高见,能解东京之围,救君父之难?”

姜睿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上宗泽带着质疑与焦灼的视线,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如惊雷:“东京,救不了。官家和太上皇,那两位……嗯,也没必要救了。”

“放肆!”

一声呵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宗泽猛地一拍桌案,“啪”的一声脆响,震得茶盏都跳了一跳。

“黄口孺子!焉敢妄议君父!置社稷存亡于不顾,是何居心?!”

他须发戟张,怒视着姜睿,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姜睿脸上,赵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姜睿却连眼角都没抬一下。

老愤青一个。

有点像是小号崇祯,凭着迷之自信,对现实情况没有半点考量。

姜睿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盏中的茶沫,啜饮了一小口,才缓缓放下茶盏,若无其事的开口,“十一月三十日,官家已然出城,亲赴金营青城寨,向金帅宗翰、宗望递交降表。此事,汴梁城中稍有耳目者,皆已知晓。宗知州身在磁州,消息闭塞,情有可原。”

“降……降表?!”宗泽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官家……官家乃九五至尊,岂会……岂会……”

“为何不会?”姜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语气却依旧平淡,“虏酋起初可是指名道姓,要太上皇道君皇帝出城纳降的。官家恐其父复辟,危及其位,故抢先出降,示诚于虏酋。”

他顿了顿,抛下更残酷的真相,“道君皇帝去岁禅位南狩镇江,非为避敌,乃欲截留东南财赋,阻勤王兵马,另立朝廷,图谋复辟。四月回銮后,官家将其软禁龙德宫,诛其近臣,除其党羽。父子二人,猜忌至此,竟至寿宴疑下毒…如此君父,如此朝廷,值得你宗汝霖去送死吗?”

“荒谬!一派胡言!”宗泽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指着姜睿,“汝是何人?!竟敢在此污蔑君父,离间天家?!官家为救万民,忍辱负重亲赴虏营议和,岂容你肆意诋毁!太上皇…太上皇…”

他想为赵佶辩驳,却想起赵佶南逃镇江那档子糊涂事,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

他看向赵构,只见年轻的康王脸色同样苍白如纸,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显然是默认了这一切。

“污蔑?”姜睿放下茶碗,声音透过面罩(习惯性戴着),平静无波,“十二月初六,赵桓已遣佥书枢密院事曹辅,持其诏书,随金使来召康王入援京师。同时,必有蜡封矾书密信,令康王‘抚河北,速离相州入援’。”

赵构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他已经听到风声,再加上《宋史》的记载,知道金人在寻找自己,却没想到姜睿对内幕是清清楚楚。

姜睿继续道:“金人为何必欲康王入援?徽宗诸子,唯康王尚存河北。若二圣及诸王尽陷虏手,康王即为大宋唯一正统!金人欲在野战中…除根。”

他目光扫过赵构瞬间苍白的脸,“康王若殁,大宋无主。届时,群龙无首,各路军头,各地宗室旁支,甚至心怀野望的文臣,焉知不会割裂山河,拥兵自立?这大宋天下,顷刻间便是一盘散沙,任人宰割!”

没有赵构这个天选之人,那南宋就要拿南明的剧本了。

宗泽如遭雷击,踉跄一步,跌坐回椅中。

他不是傻子,姜睿分析的有理有据,再联想到太上皇南逃时的种种不堪,一股冰冷的绝望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愤,瞬间笼罩他的心头。

难道…难道官家真是为了争权,才…才…

“即便如此!”宗泽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那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让他无法彻底接受,只能将愤怒和力量指向唯一确定的目标。

“金虏!国仇家恨,不共戴天!臣…臣这就点齐磁州兵马,星夜驰援东京!纵是粉身碎骨,也要救出二…”

“你打得赢吗?”姜睿的声音冰冷如刀,瞬间切断了宗泽悲壮的宣言。

宗泽一窒,随即梗着脖子:“磁州军民,同仇敌忾!老臣练得精兵…”

“精兵?”姜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打断了他,“前不久,金人十七游骑过境磁州,你部兵马钤辖李侃率两千官军(多为民兵)出战,结果如何?官军溃乱,死者近半!两千打十七,一触即溃!。”

“十七个金国高达对两千宋军开无双”的梗,其实就是宗泽手下送的人头。

这是不久前发生在磁州的真实战例,宗泽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他双眼布满血丝,梗着脖子和姜睿抬杠,“此…此乃李侃无能!老夫…老夫亲率之兵,必不至此!”

“是吗?”

姜睿也不啰嗦,从背包中抽出几张A4纸,狠狠拍在宗泽面前

“自己看。明年三月十二日,你宗泽的‘战绩’。”

宗泽强忍怒气,看向纸上字迹:

“靖康二年三月十二日,宗泽以战车趋京师,遇金人於南华,败绩。泽微服走,统领王孝忠中箭身死,知博州孙振为乱兵所杀…”(《三朝北盟会编》)

“壬寅,领兵推戴车追袭…至卫南之北…金人佯败…泽追至南华,遇金人两头掩击。官军大败…战车大而难运推…皆委而走。泽变易衣服,随败兵队中夜奔走得脱…王孝忠中箭坠马死…孙振…亲兵惧…乃杀振…金人取战车尽载军实而去…”(《中兴遗史》)

“宗泽、权邦彦…遇虏骑卒至…泽、邦彦更士卒白布衫、草履,夜走…泽所制战车五百辆使兵弃车走…后建炎初,河北寇皆泽麾下溃卒也…”(《中兴记》)

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南华惨败!战车尽弃!

爱将王孝忠战死!博州知州孙振被惧战亲兵所杀!他自己换上士兵的粗布麻衣和草鞋,在溃兵中趁夜逃亡!而自己麾下的士卒溃散后,沦为为祸河北的盗寇!

“不…不可能!此必是尔等构陷!”

宗泽脸色煞白如纸,捧着纸张的手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他一生清名,满腔忠义,岂会落得如此狼狈不堪、遗祸河北的下场?!

“构陷?”姜睿不再多言,他站起身。

嗡!

空间涟漪在厢房角落无声泛起!在宗泽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姜睿一步踏入幽蓝门户中,瞬间消失无踪!

“仙…仙人?!”宗泽猛地看向赵构,声音都变了调!

赵构神色复杂,沉重地点点头:“姜先生…确有通天彻地之能。”

宗泽如同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倒。

如果说之前还有怀疑,那这凭空消失的“仙迹”和手中这份详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败绩报告”,已彻底击碎了他的侥幸!

原来自己满腔热血,竟换来如此狼狈不堪、遗祸无穷的结局?!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

嗡!

涟漪再起,姜睿的身影从门户中踏出,在宗泽呆滞的目光注视下,他从容地打开战术背包,取出几样东西,一一放在案几上。

一方螭钮玉印,数卷斑驳竹简,还有一竹篓荔枝。

“汉献帝刘协信物。”

“东汉大儒蔡邕遗著,本随其女蔡琰(文姬)于乱世散佚,后世无存。”

“此乃岭南荔枝,隆冬时节,万里之外,顷刻而至。宗知州,现在,你还觉得我‘构陷’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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