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汤汤,流过镐京的城郊。
陈还背着药箱走在路上,鞋跟敲出的声响混着市井的喧嚣。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的薄茧。这是常年碾药磨出的印记,比手术刀握出的茧子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陈医师,早啊!”
街角卖浆水的老太婆笑着招呼。
陈还点头回应,目光扫过她摊位上的陶罐。
三日前这老太婆咳得直不起腰,他用麻黄、杏仁配了剂汤药,此刻见她气色红润,便知药效已显。
这是他转世到西周的第二十个年头。
武王伐纣的硝烟早已散尽。
作为一名猝死在手术台的现代外科医生,陈还曾以为轮回只是麻醉剂失效后的幻觉,直到听见有人哼着《诗经》里的歌谣,才惊觉自己真的成了三千年前的“社畜”。
医馆里弥漫着当归与艾草的气息。
陈还翻开竹简,《黄帝内经》的字句在光里舒展。
他比旁人更懂这些医理。
前世的解剖学知识让他能精准解读经络,现代药理学让他在配药时避开禁忌。
短短数年,“陈医师”的名号便传遍镐京,连王室的侍医都曾来请教。
“医师,东边巫祝又在跳大神了。”学徒阿木探头进来,脸上带着不屑。
陈还正碾着药的手顿了顿。
窗外,几个头戴羽冠的巫祝正围着篝火起舞,铃铛声刺耳。
这个时代,巫医尚未分家,人们既信汤药,也信鬼神。
有人曾劝陈还效仿巫祝,装神弄鬼能赚更多帛布,却被他冷脸赶了出去。
“各活各的。”他淡淡道,将碾好的药粉装入陶罐,“治病靠的是草木药石,不是装神弄鬼。”
话虽如此,他却从不多言。
在这个天命鬼神之说盛行的时代,与整个世道为敌是愚蠢的。
他只是默默守着医馆,看着巫祝们用画着符咒的符水“治病”,看着百姓们在病痛与迷信间挣扎,像看着一场漫长的默剧。
深秋来得猝不及防。
一天,冷雨过后,医馆门口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陈还冲出去时,只见一位白发老者蜷在石阶上,面色青紫,气息奄奄。
他瞳孔骤缩——这是急性哮喘发作的症状,在前世用支气管扩张剂能缓解,可在这里,稍有不慎便是毙命。
“阿木,取麻黄、苏子、款冬花!”他边喊边解开老者的衣襟,指尖按住他的腕脉。
脉象浮数而乱,像风中残烛。他迅速配好汤药,用温水化开,撬开老者的牙关灌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老者终于缓过气来,喉间的哮鸣音渐渐平息。
他望着陈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往门外走。
“老人家,你的药钱……”阿木急了。
老者回头,从怀里掏出一卷沉甸甸的竹简,放在桌上。
竹简用牛皮绳捆着,封面刻着三个古奥的篆字,笔画如龙凤缠绕:《太乙玄鼎赤书》。
“无钱,以此相抵。”他声音沙哑,像是久未说话。
不等陈还细问,老者便消失在雨幕里,连脚印都没留下。
陈还拿起竹简,入手冰凉。
展开一看,里面的文字晦涩难懂,既有“吐故纳新,炼气归丹”的句子,也有许多闻所未闻的药草图谱,比如一种叫“紫府仙芝”的植物,据说能“固本培元”。
他皱了皱眉,只当是哪个方士的胡言乱语,随手丢在了书架角落。
日子照旧。
陈还每日诊病、配药,看着镐京的四季轮回。
偶尔清闲时,他会拿起那卷《太乙玄鼎赤书》翻几页。
里面的内炼法门很像前世的气功,动作舒缓,讲究呼吸吐纳。
他本是不信这些的,直到某次连续接诊三十多个病人后,累得几乎晕厥,想起竹简里“引气入体,可消疲惫”的说法,便试着按图索骥,盘膝打坐,调整呼吸。
出乎意料的是,一刻钟后,疲惫竟真的消散了。
这让陈还来了兴致。
他开始认真研究竹简,按里面的图谱辨认药草。
有些能在山野间找到类似的品种,有些则只存在于传说中。
他试着用当归、枸杞配合内炼法门,竟觉得精神一日好过一日,连多年的颈椎旧疾都没了踪影。
“医师,您这气色,比阿木还好呢!”药铺掌柜打趣道。
陈还笑了笑。
他发现自己确实变了。
视力越来越好,夜里能看清竹简上的小字;力气也大了许多,能轻松抱起装满药草的陶罐。
更奇的是,当他按竹简记载的方法炼制丹药时,草木的药性似乎变得更纯粹,病人服下后见效更快。
他开始沉迷于此。
医馆的事交给阿木打理,自己则在后院开辟出一间丹房。
他按《太乙玄鼎赤书》的记载,用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炼制丹药,第一次出炉的丹药黑乎乎的,带着焦味,他捏着鼻子吃了,只觉得腹中温热,并无异样。
日子在炼丹与诊病中悄然流逝。
春去秋来,阿木从少年长成了中年,鬓角染了霜,可陈还站在铜镜前,看到的仍是二十岁的模样——皮肤光洁,黑发浓密,连眼角的细纹都没有。
“陈医师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吧?”街坊们窃窃私语。
有人说见过他深夜在月下打坐,周身有白雾缭绕;有人说他能隔空诊脉,药到病除。“奇人”的名号渐渐盖过了“医师”,连远方的诸侯都派人来请他看病。
陈还对此不置可否。
他知道自己不是神仙,只是遵循着那卷竹简的指引,意外踏上了一条不同的路。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位老者或许不是普通人。
这竹简里的东西,根本不是凡人能写出来的。
五十岁那年,陈还决定炼制一炉“固本丹”。
他用了十年积攒的药材:千年雪莲、山参、深海珍珠……光是寻齐这些,就耗费了他无数心血。
丹炉里的火焰从清晨烧到深夜,他守在旁边,按竹简记载的时辰添加药材,调整火候,不敢有丝毫懈怠。
子夜时分,丹炉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陈还心中警铃大作,刚想后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丹炉炸裂开来!火光冲天,热浪裹挟着药香席卷了整个后院。
烟尘散去后,他看见一枚鸽子蛋大小的丹药悬浮在半空,通体金黄,流转光泽。
浓郁的药香钻入鼻腔,让他神清气爽,仿佛连灵魂都被涤荡了一遍。
“成了?”陈还喃喃道,心脏狂跳。
这炉丹药耗费了他半生心血,此刻终于炼成,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丹药落在掌心,温热的触感蔓延至全身。
他没有丝毫犹豫,张口将丹药吞了下去。
刹那间,一股神力从丹田炸开!他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骨骼发出“噼啪”的轻响,毛孔里溢出黑色的杂质,带着腥臭。
“这是……”他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双脚离地,穿过屋顶,朝着夜空飞去。
下方的镐京越来越小,像一幅铺开的帛画。
他看见无数百姓从屋里跑出来,对着他跪拜,口中呼喊着“仙师”。
霞光从天际涌来,缠绕在他周身,暖洋洋的。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这是……飞升了?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一片云雾缭绕的白玉广场上。
远处宫殿巍峨,琼楼玉宇若隐若现,仙鹤从头顶掠过,发出鸣叫。
这是……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