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在县衙之中被纠缠了许久，等到他从那些热情与崇敬之中挣脱，天边已显黄昏。
急匆匆出了大门，林安知道林姜差不多要放学了，自己此时去，应该恰好能赶上。
而此时，江边私塾内，朗朗读书声戛然而止，一片收拾桌椅的动静之后，这里又只剩下林姜一人。
她将那本《天地游》交还给了面前的先生。
后者伸手接过，而后抬眼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此时对方眼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丝明亮，那是神魂即将凝聚的征兆。
前面所言，叩开天地门的方法绝对不止一种，寻常武者使用的都是最笨的方法，则将身体打磨的足够强大，圆润无漏之后，方才以自身为基，慢慢去感应天地间的那一丝一缕的气感。
而白鹿洞书院不同，他们不再是以身为基础，而是以魂为基础，当你的神魂足够强大，自然可见天地广阔。
前者是自身苦求天地之息，而后者，则是让天地之息自来见我。
当然，这不过二者描述不同，硬要扯个高下的话，如今天下那些威压一方，几与王朝同寿的顶天人物，大多还是武夫出身。
连从前坚持以魂入道，走铭感天地之气路途的道佛两家，如今的入世弟子，也都是走的打磨体魄的路径。
唯有白鹿洞书院，依旧在坚持这一条路。
“见到什么了吗？”
祝阳又搬了张椅子坐在林姜身前，柔声问道。
“回禀先生，昨夜读完书，梦中，我似乎见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还有，一所……书院。”
祝阳于是勾起了嘴角，“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学生不知。”林姜摇头，“学生只是感觉那里很亲切，而且……我还听到了一种莫名的呼唤。”
林姜眼中露出探求的神色，但随后这缕神色又逐渐敛去，一如她少时看见街上花绿的裙子时，因为害怕父母会自责，所以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向往。
这种既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的行为，直到这一个月才被林安强行改变了一些，不过面对其他人时，她仍然会如此。
当然，哪怕这种情绪只是短短一瞬，也绝对逃脱不了一位白鹿洞执经学士的眼睛。
祝阳问道：“想去那里嘛？”
“想……”话停在嘴巴，等林姜说出来时，便成了，“远吗，路上花费多少？”
“自然是有些远的。”祝阳眼中露出追思，自东而去，三十六万八千里，过西方三国，进大唐国境，入忘归山，过流沙河，方见白鹿神山，那所书院，就落在那里。”
“那我不去了。”
林姜的声音斩钉折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祝阳眼中也丝毫不意外，当一个人刚从破屋烂瓦之中探出头来，腹中刚刚填入几个包子，你说要带他登临群山之巅，拜见天上宫殿，那自然是会迎来抗拒的。
不过，林姜的抗拒显然也不止于此。
“因为你哥哥吗？”
林姜不开口，只是朝着面前的先生行了一个大礼，很多人以为她心思单纯，其实她也不傻，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早已经意识到眼前先生的非凡，只是。
“学生林姜谢过先生好意，只是先生来学堂只是听哥哥的，想学些诗文，读写经书，倒不曾有过那么远大的梦想，那座书院，我不去了。”
说罢，林姜正要转身，此时祝阳再度开口，“不想修行吗？”
林姜身体停了一下，但是步伐依旧没停。
“不想再读多些书吗？”
林姜又一停，但还是没有转头，她闷闷得向前走，直到，砰的一声，在前方撞进了某人怀里。
“哥哥？”
感受着熟悉的体温，林姜惊喜的抬头。
林安离开前，说要几日才能回来，那是到清江府需要的时间，但是如今路上遇着情况，才一日，便又回到了栖水城。
“小姜。”林安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而此时林姜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主动拉起林安的手，“哥哥，我们别打扰先生了，先出去吧。”
她尝试着拉起那只大手，不过她小小的身子即使用上了很大的力，后者依旧纹丝不动，而林安也依旧温和的看着她。
今日他来的早了点，比林安想的更早，所以，二人之间的谈话，他也全部听了进去。
所以，此时他低下头，头一次很认真的看着少女的脸，也很认真的问询她的意见。
“小姜，你想去吗？”
“我……”这一次，小姑娘的声音没有那么斩钉截铁，当先生问她时，她可以在心中将林安立起，那当林安问她，她还能立起什么，她只能直面心中汹涌起来的浪潮。
她几乎要升起一种自己好像将要背叛什么的愧疚，直到他面前的身影伸手，轻轻抱住了她。
“小姜，这就是我让你来学堂的目的，找到你自己真正想做的。”
林安的声音越发柔和，他前世也没有带妹妹的经历，不过身体深处的血脉勾连感，也会让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你不必当哥哥的林姜，”他道：“你需要，当自己的林姜。”
话落，怀中的少女已经泣不成声，林安此时抬头看向面前的祝阳，后者也在看向他。
头一次，祝阳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看走眼，之前他以为眼前的少年天赋不过在越国，在漳郡，但现在，他觉得或许对方能够再高一点。
于是，他点头道：“我也可以将你带到大唐，越国太小，养不出一个优秀的武者的。”
话音刚落，林安平淡的摇了摇头，“这里还有我的事情没做完，而且，羽翼未丰，尚且不敢触碰高天。”
这番清醒的话又令祝阳一愣，心中开始想这小子要是学武晚点，或许也可以试试。
不过，那终究都是不可能的了。
祝阳给的时间很赶，他给自己留下一天与别的学生告别，同时为他们安排好新的先生，第三天之后，他就要出发。
“好了，别哭了。”
一路上，林安都在安慰林姜，小姑娘一路梨花带雨，愣是从学堂哭回了家里。
说实话，若不是林安身上披着捕快衣服，人家都得以为他是哪里来的人贩子了。
“咱家林姜以后要修成了大本事，可别忘了自家哥哥。”
“好。”林姜这才抬起头，“那时候，我要给哥哥你买好多好吃的。”
笑着点了点头，林安没有再说其他，对于如今的小姑娘来说，很多好吃的，便是最大的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