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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书房的暖阳

腊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斜斜地切进朝南的书房,在地板上投下窗棂的菱形影子。我坐在藤椅里,看着丁梅用细棉布擦拭那枚枣木书签,她的动作轻得像抚摸初生的雏鸟。书签的边缘已被岁月磨得温润,木纹里藏着数不清的痕迹:有李庄中学讲台缝里的粉笔灰,有鸟巢采访时沾上的雨渍,有北影剪辑室咖啡泼洒的棕褐印记,还有颁奖礼上红绸布留下的浅红丝绒痕——那是它走过的路,也是被时光一点点腌入味的记忆。

“出版社刚打了电话,说精装版又加印了第三次。”丁梅把书签轻轻夹进《一枚书签》的精装书里,书脊烫金的书名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你看这书脊,你的名字旁边挤着黄凡那小子的,倒像是俩并肩走了一路的伙伴。”我笑着点头,想起三个月前黄凡拿到样书时的模样,他非要把书签夹在自己写的影视剧本章节里,拍着胸脯说:“得让它好好尝尝当编剧的滋味,当年在北影,它可净看我改剧本了。”

书桌上的藤篮里堆着半篮读者来信,最厚的一沓来自全国各地的乡村学校。有个叫“小石头”的孩子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道:“老师讲完您的故事,我把槐树叶夹在课本里当书签。现在我知道了,书签就像故事的脚印,跟着它走,不管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还有位退休的乡村教师寄来泛黄的教案本,里面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信里说:“五十年前我教学生写作文,就用树叶当书签。原来好故事都长着相似的根,扎在泥土里,也扎在人心里。”

丁梅端来一盘刚烤好的红薯,瓷盘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我翻开精装书,书签恰好停在描写地道战遗址的章节,书页间夹着张褪色的老照片:赵大爷握着我的手站在地道入口,他的皱纹里嵌着泥土,身后木牌上“保护历史遗迹”的红漆已斑驳。照片背面有他用圆珠笔写的三个字“根在这儿”,笔迹颤巍巍的,却像刻在石头上一样有力。忽然想起黄凡在金鸡奖颁奖典礼上说的那句话:“所有影像都会褪色,所有文字都会泛黄,但泥土里长出来的故事,永远鲜活。”

墨迹里的年轮

出版社的编辑小陈打来电话时,我正对着窗台上的麦苗发呆。那是晓峰上个月从李庄带来的,装在粗陶碗里,此刻已抽出三寸长的绿苗,叶尖还挂着晨露。“李老师,我们想给《一枚书签》做本‘创作手札’,收录您的手稿、剧本草稿、采访笔记,还有那些没放进正片的片段。”小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读者最想问的是,最后为啥让书签留在李庄?好多人说,它该跟着您留在BJ,才算圆满。”

我望着窗外胡同里的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干枯槐角。“你看这老墙,”我对着电话笑,“砖缝里钻出来的草,哪怕长到半米高,根也还在砖缝里。书签留在李庄,不是结束,是回家。就像人老了总要回故乡,故事也得回到它发芽的地方。”挂了电话,我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当年在报社的采访本,牛皮纸封面已经磨出毛边,第一页贴着张宣纸拓片——是黄凡初学拓印时的作品,他把枣木书签的纹路拓在宣纸上,那些交错的木纹像条蜿蜒的河,一头连着李庄的窑洞,一头通向BJ的胡同。

手札需要选一张“最有意义”的照片作序页,黄凡从片场发来一张合影。照片里,剧组全体人员挤在李庄的老戏台前,晓峰抱着奖杯站在中间,奖杯底座还沾着李庄的黄土;丁梅正给孩子们分刚蒸好的馒头,热气模糊了镜头;我手里捏着那枚枣木书签,阳光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串连在一起的省略号。“就用这张,”他附了条微信,“啥都没说,又好像把该说的都说了——土地、故事、人,都在里头了。”

校对手札清样的那天,我发现黄凡在“创作谈”里偷偷加了段话:“李老师总说,文字是墨迹,影像是光影,而书签是把两者串起来的线。这线看着细,实则韧得很,一头攥在创作者手里,另一头,早扎进土地里了。”我忽然想起在鲁迅文学院的课堂上,王教授说“好作品得有呼吸”。那时我以为是文字的节奏,如今才懂,那呼吸不是笔墨的香,是麦浪起伏的簌簌声,是窑洞风穿窗棂的呜呜声,是所有没被镜头拍下、没被文字写下的,日子里的动静。

永远的开篇

立春那天,晓峰带着李庄的六个孩子来BJ。孩子们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褂子领口绣着小小的麦穗,那是丁梅前阵子回李庄时,带着村里的妇女们一起绣的。他们怀里抱着卷成筒的画,展开来,是六幅“我的故乡”:黄河在画里是金色的,浪涛里漂着枣木书签;老槐树上的叶子像星星,每片叶子上都写着一个字,拼起来是“李庄故事”;最妙的是晓峰儿子画的影像馆,馆门口的石碑上,刻着枚放大的书签,书签的纹路里,藏着全村人的笑脸。

“娃们说,要给书签安个新家。”晓峰挠着头笑,手里拎着个粗布袋子,“村里的乡土影像馆上礼拜揭牌了,就等您的手稿当镇馆之宝。这是娃们自己磨的墨,用李庄的井水和的,说要请您写句话。”我打开袋子,里面装着块砚台,砚台里的墨锭泛着青黑,凑近了闻,有淡淡的松烟香。

我把那本精装版《一枚书签》送给孩子们,书签在书页间轻轻晃动。最小的孩子叫亮亮,他指着书脊上的金字问:“爷爷,这金灿灿的,是书签变的吗?”我摸摸他冻得通红的脸蛋:“不是哦,书签在书里睡着呢。等你翻到某一页,它就醒了,带着你看黄河的浪,听老槐树的风,就像回了家。”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把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块暖乎乎的烤红薯。

送他们去火车站时,黄凡正在城郊拍新片的外景,听说孩子们来了,特意开车绕过来。他给孩子们看新剧本的封面,上面画着枚发了芽的书签,根须扎进黑土地,芽尖顶着颗露珠,露珠里映着李庄的窑洞。“这片子叫《书签的春天》,”他蹲下来,平视着孩子们,眼里的光和当年在北影时一样亮,“拍的是晓峰叔种的新品种麦子,拍的是你们在影像馆里看《一枚书签》的样子,还拍……”他故意卖关子,亮亮抢着说:“还拍书签长出小树苗!”黄凡大笑:“对,还拍书签长出小树苗!”

火车开动时,孩子们扒着车窗朝我们挥手,亮亮把那枚枣木书签别在胸前,阳光照在上面,木纹里仿佛真的长出了新的年轮。丁梅握住我的手,她的指尖带着烤红薯的温度:“你看,故事还在走呢,根本停不下来。”

回到家,书房的阳光刚好移到书桌中央,落在那本翻开的《一枚书签》上。最后一页留着片空白,只有丁梅用红丝线绣的四个小楷:“所有结束,都是开始。”那枚枣木书签静静躺在空白处,像个逗号,也像粒埋在土里的种子。

我忽然明白,所谓“载入墨迹风采”,从来不是让故事被装订成标本,供人瞻仰。而是让它像那枚书签,从枣木里来,到泥土里去,在文字与光影的缝隙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长出新的枝芽。就像此刻,胡同里的鸽哨掠过窗棂,书页被风掀起一角,书签轻轻晃动,仿佛在说:别急呀,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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