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此言一出,便是山崩海啸般的哗然与恶意。
“作耍么!闹了半日,竟是个带把的!”
“我的老天!一个七尺男儿,扮作女子模样,在我外门厮混数月,他究竟图个什么?”
“图什么?还能图什么!自然是图个方便!咱们百相门阳盛阴衰,他扮作女子,不知能占多少便宜。说不定,早就有哪位不开眼的师兄被他这副皮囊所惑,甘心为他奔走,好教他少奋斗几十年!”
“恶心!当真是恶心透顶!”
“人前‘师妹’,人后‘师弟’?呸!不男不女,令人作呕!”
“我看他那张脸,便不是什么好东西!生得比女子还要妖媚,定是个天生的娘炮!”
“娘娘腔!滚回去穿你的裙子罢!莫要在此处污了大家的眼睛!”
“此等心机深沉之辈,谁知他暗地里做过多少龌龊事?怕不是早就与哪个师兄同榻而眠,行那龙阳之好了!”
嘲笑声,讥讽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那些曾对“陈师妹”有过非分之想的男弟子,此刻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他们觉得自己的痴心被践踏,尊严被戏耍,整个人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人群中,一个弟子双目赤红,正是那第一个尖叫出声的刘强。
他当初对“陈师妹”一见倾心,日日跟踪偷窥,闹得外门人尽皆知。
如今真相大白,他感觉自己成了整个宗门最大的丑角。
“你这该死的阉人!骗子!”
刘强爆喝一声,拨开身前人群,几步便冲至石台之下。
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与他平日交好的弟子,个个义愤填膺,面露不善。
“你竟敢如此戏耍我等!你这不阴不阳的东西,把我刘强的脸面放在何处!”他伸出手指破口大骂,“我刘强自问待你‘陈师“妹’一片赤诚!你却是个男人!你将我的真心当作何物?当作你脚下的泥么!”
他身后一个弟子立刻帮腔道:“不错!刘师兄一片真心,却喂了狗!你这小子,今日若不给个说法,休想安然离开此地!”
“把他抓起来!送到执法堂去!”另一人吼道,“此等败坏门风之徒,定要严惩不贷!”
在这几人口中,日日跟踪偷窥,倒成了一片真心。
这几人摩拳擦掌,隐隐将陈木围在中央,封住了他下台的通路。
欺负一个有柳曼长老庇护的娇柔“小师妹”,他们自然是不敢的。
可如今不同了。眼前这个,不是什么“陈师妹”,而是一个装神弄鬼、哗众取宠的“娘炮”。
教训这样一个败类,他们觉得理直气壮,乃是替天行道,维护宗门清誉。
尤其是在这千百道目光的“助威”之下,他们的胆气更是壮了三分。
人心便是如此。
当你被认为是弱者时,他们怜你,也欺你;当你显露出异于常人处,他们便惧你,也憎你。
陈木抖落出自己女相男身的实情,非但未能博得理解,反而引来了更深的鄙夷和敌视。
在他们眼中,这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整个广场的氛围因这几人的举动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然而,陈木甚至连眉毛都未曾挑动一下,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刘强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刘强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他本是气焰滔天,满腹的羞辱与怒火正要如山洪般倾泻而出,可当陈木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他喉头便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那双眼睛冷得可怕。
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几句场面话,却发现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忽然想起了这段时日以来那些关于陈木的种种传闻。
想起了那些第一天便跑去骚扰陈木,第二天却一个个莫名其妙鼻青脸肿躺在床榻上哀嚎不已说“摔了一跤”的同门。
想起了那些被列为九死一生的外事堂任务,寻常弟子避之唯恐不及,此人却接连完成了数个,且毫发无伤地归来。
直到此刻刘强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无论男女,他都是个狠人。
他那张涨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血色,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同伴,本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此刻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他们看着刘强那副如同见了鬼的神情,再看看石台上陈木那副模样,心中也不由得打起了鼓。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脚下不自觉地向后挪了半步,与刘强拉开了一点距离。
广场上那震耳欲聋的哄笑声与咒骂声也在这诡异的对峙中渐渐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他们看出来了,气氛不对。
这个陈木,好像……一点都不怕。
这哪里是一个“娘炮”该有的气度?
石台之上,那负责登记的执事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搅得心烦意乱,一张老脸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拍身前那张厚重的梨木桌案。
“砰!”
“够了!”
一股属于筑基期修士的浑厚威压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所有炼气期的弟子只觉得胸口一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执事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炸响,“外门大比,乃宗门选拔英才的盛事!岂容尔等在此喧哗吵闹,寻衅滋事!这里是报名之处,不是你们撒泼打滚的菜市场!”
他目光冷冷扫过台下众人,最后落在了面色惨白的刘强身上。
“你,刘强!老夫认得你!平日里不思进取,修为毫无寸进,如今竟敢在此聚众喧哗,是觉得外门的规矩是摆设,还是想去执法堂的‘思过崖’上吹吹风?”
刘强被这股威压一冲,又被长老点名呵斥,顿时魂飞魄散。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嚣张,吓得双腿一软,连连后退,躬身颤声道:“弟子……弟子不敢!长老息怒!弟子知错了!”
他身旁那几个同伴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低下头。
执事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陈木。
他拿起桌上的狼毫笔,饱蘸浓墨,在那本厚重的名册上找到了“陈木”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性别”一栏后面那个“女”字,手腕一抖,一道粗重的墨痕便将其彻底划去。
随后,他在那墨痕旁边,重重地写下了一个崭新的大字。
“性别,男。更正完毕。”
写完,他将笔扔下,从旁边一堆早已备好的木牌中随手拿起一块便扔给了陈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下一个!”
陈木伸手,稳稳接住那块木牌。上面一个古朴的数字:“一千三百四十四”。
他是对着那执事微微拱了拱手,算是谢过,然后便转身,迈步走下石台。
方才还拥挤不堪的人群,此刻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那条路不宽,恰好容一人通过。道路两旁,是无数张表情各异的脸,有惊愕,有畏惧,有疑惑,有审视……却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嘲讽与鄙夷。
那些方才骂得最凶的弟子,此刻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甚至悄悄往人群后缩去,生怕被那双眸子扫到。
他们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陈木,从来都不是靠着“女人”的身份,也不是靠着柳曼的庇护,才得以在外门立足的。
无论他是“陈师妹”时,能在众多男弟子的觊觎与骚扰下安然无恙;还是后来,能被眼光极高的柳曼看中。
他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很强。
当陈木的身影消失在广场的尽头时,广场再次响起了压抑的议论声。
但这一次,议论的内容已经截然不同。
“那家伙……方才他看刘强那一眼,我隔着十几丈远,都觉得两腿发軟。”
“他当真是炼气五层?我怎么觉得,他比我们山头那位炼气八层的师兄还要可怕?那股子煞气,不像是装得出来的。”
“不错,那不是修为高低的问题。我敢说,此人手上,必定沾过血,而且不止一次!”
“这下可有意思了,今年的外门大比,怕是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黑马?我看是疯马还差不多!你们是没听说过,此人做外事堂任务时的疯劲!据说他曾为了追杀一个邪修,孤身一人在‘黑风林’里待了七天七夜!那地方,便是炼气后期的师兄结伴进去都得小心翼翼!他出来时浑身是血,提着那邪修的头颅,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嘶……”
“如此说来,刘强他们今日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啊。”
“何止是捡回一条命。我看陈木方才若真动了手,刘强现在怕是已经躺下了。此人,绝对是个不能招惹的主!”
而在广场的另一角,那个被称为“何师兄”的倨傲弟子,目光一直追随着陈木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看见了么?”他对自己身旁的同伴轻声说道,“方才长老那筑基期的威压,你我虽能抵挡,却也做不到他那般气定神闲。此人的心神之坚韧,远超你我想象。”
那同伴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何师兄所言极是。此人,藏得太深了。”
何师兄又道:“一场足以让寻常人身败名裂的性别风波,竟被他用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化解了。非但没有让他沦为笑柄,反而借此立威,让所有人都见识了他的手段。这份心机……你还觉得他是哗众取宠的疯子么?”
那同伴摇了摇头:“是我眼拙了。”
何师兄缓缓道:“此次大比,此人必是我等劲敌。让我们的人都盯紧他。若在比斗中遇上,切不可因他修为看似不高而有半分轻敌。能避则避,若避无可避……便当用雷霆手段,绝不可给他任何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