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落日的刀法刚猛,每一刀都带风雷之声,仿佛可开山裂石。
赫连贞一的剑法风格与他颇为相似,甚至更凌厉悍勇,却不如他沉雄霸气。
师父江白石就说过,剑法的招式可以传授,可其中的精妙变化,临敌对战的风格,危急时的机变,才是决定一名剑客最终成就的关键,需要个人的领悟和人生历练,师父教不出来。
二人刀剑交错,正是棋逢对手,然而二十招以后,赫连渐落下风。
詹落日的刀招如长河滚滚,延绵不绝向他涌来,他左支右绌,越来越力不从心。
终于,刀光一闪,铁剑脱手飞出,詹落日的长刀架在赫连的肩头。
这是赫连第一次在战斗中被人击落兵刃!
他的真实功夫确实不如詹落日。京师赫赫有名的易水阁总管,决非浪得虚名。
詹落日的神情似乎有些遗憾:“你为什么不用你击败鬼杀手的那一招?我看见那一招了,我没把握接得下。”
赫连闭口不答。狼之孤影的每一项技艺,以他目前的修为都只能每天施展一次。
他刚才已经在鬼杀手身上用过祖魂一击了。
但即使没有,他也不想将这种必杀绝技用在朋友身上。
詹落日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收刀回鞘,摇头道:“还是不跟你做朋友的好,打得没劲。”
他转身就走,忽听赫连贞一在身后道:“靖边寺和我对了一刀的人,是不是你?”
詹落日顿住脚步,并不回身,只哈哈大笑道:“你能胜我,我就告诉你。”头也不回地走了。
抄家已近尾声,朱宅的家丁打手们尽数被抓,无数金银细软被查抄出来。
朱员外本人一奔出后门,便撞上了盔明甲亮的巡检营兵卒,逃无可逃。
韩捕头亲手将铁链套在朱员外的脖子上,又得意又感慨,竟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我在雁门干了三十年捕快,被人叫捕神也有快十年了,今天终于干了一件真正扬眉吐气的事。”
朱员外愤然道:“你们……凭什么抓我?有太守谕令吗?”
陈县令走了过来,淡淡地道:“不用太守谕令,本县掌握了你多项重罪,证据确凿,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朱员外恶狠狠地道:“咱们走着瞧,你今天怎么抓我的,改天就要怎么送我回来。”
韩捕头一拽铁链,拖着朱员外往前走:“得了吧,先进大牢去蹲着,有本事出来再耍威风。”
当晚,陈县令在县衙大摆庆功宴,犒劳六房胥吏衙役。
城府深如陈弘文,到此时也不免有些志得意满,心潮澎湃,频频举杯劝酒,毫无官架子。
毕竟他在任六年,一直为朱员外的势力所包围,韬光养晦,忍辱负重,直至今日一仗翻身,扬眉吐气。
众人更是喝得热火朝天。跟朱员外没关系的庆幸自己没有上错船,跟朱员外有瓜葛的更要在县令面前着力逢迎,以表忠心。
只有赫连贞一不喝酒。他静静地坐着,慢慢地品茶,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
陈县令忽然在他身边坐下来,将酒杯与他的茶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笑道:“你不高兴?”
赫连笑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不喝酒。”
陈弘文的眼睛雪亮,全无醉意:“咱们一文一武,合作得很顺利。我知道你很多事不认同我,但不妨碍我们继续合作,惩奸除恶。”
“你最大的对头已经扳倒了,除了马贼,雁门再无大奸大恶。”
“不,事情远未结束。对朱员外这样有影响力的乡绅大户,又是官府的买扑人,按规矩我应该向州府报备,获得札付后再抄家抓人。”
“你没有这么做?”
“我今早出门抄家前才刚刚上报。朱员外在州里有很多利益纠缠,还有他长子朱承佑在州府任职,提前报上去必然打草惊蛇,夜长梦多。”
“先斩后奏会有麻烦吗?”
“一定会,朱员外被抓时说的话并非虚言,他真的有可能无罪脱身。所以我要抢时间,尽快具结陈词,抢在州府干涉前结案。到那时朱承佑即便要翻案,也会困难很多。”
赫连沉默地听着。他虽然不喜欢陈弘文做事的手段,但也无法想象陈弘文面对的情势和压力。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从结果来看,有时陈弘文的做事方式的确最有效。
这让赫连很困惑,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不懂你的那些大道理,我只想行侠仗义,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那就很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多少宏图大业都是从一件件小事做起来的。雁门百姓需要你。”
“他们现在把我当成魔头,煞星。”
“那是朱员外抹的黑,造的谣。你要行侠仗义,就要不畏人言。百姓容易被愚弄蒙蔽,但也很快会醒悟。你看,有很多人支持你。”
陈县令唤人取来一卷状纸,递给赫连,却是很多份请愿书,有来自城南石铁匠的,有的是东山炭场邓头为首的炭工们,还有不少他不认识的百姓,都为他被陷害和抹黑喊冤叫屈。
赫连看了,眼睛微有些湿润,笃定地道:
“好,我会继续当捕快。”
陈县令忽然起身,高声道:“我宣布,赫连贞一在破获朱员外案中立有大功,赏银十两,即日起擢升为副捕头,襄助韩捕头维护地方安靖!”
众胥吏捕快欢呼起来,纷纷围上前向赫连敬酒。韩捕头早就喝得两眼发直了,搂着赫连的脖子醉醺醺地嚷:
“赫连少侠成为捕侠,我们捕神和捕侠联手,天下……无敌!”
好容易应付完众人的贺喜,赫连重新坐下,陈弘文微笑道:“佩儿还说要跟你学剑呢。”
说起佩儿,赫连的嘴角也浮上笑意:“这孩子好聪明,我那天给他削了一柄木剑,教了他两个架势,他就不停地练,说练好了要跟我一起去打马贼。”
“差点忘了,”陈县令猛然起身,拉着赫连往堂外走,“魏巡检送了一匹马来,说感谢你靖边寺救他一命,让你好好练练骑术,打马贼多出力。”
马是好马,通体乌黑,长鬃飘飘,躁动不安地在后院马厩里来回踱步。赫连摸着它强健的身躯,不由得心情激荡起来。
“这是黑风驹,那天你们伏击马贼时擒获的,魏巡检送了你我各一匹。”陈弘文道。和本地军方成功修复关系,看得出他很满意。
这时刑房书吏忽然慌慌张张地冲进后院,举着一卷火漆封筒的文书,颤声道:“大……大老爷!代州府八百里加急公文!”
他老于吏事,虽不敢私自拆阅,单凭公文的加急级别和陈县令近日的举措,已可判断出事态之严重。
陈弘文沉着地撕开封口,展开公文。他越看脸色越凝重,眼神中原本的喜悦和醉意,都淹没在渐渐泛起的肃杀之色。
他将公文递给赫连和刑房书吏:“你们也看看。”
公文简短,但字字重若千钧,砸在赫连心头:
“代州府加急札付
太守谕令:为勘问雁门县官绅朱仁儒涉勾结马贼、残害朝廷命官、盗贩官炭等系列重案,特设按察提调司会审。
着:本府长史司马让,总领提调;录事韦镛、都尉张子英,协理勘问。
提调司一行,两日后抵达雁门。
雁门县令陈弘文须将本案所有卷宗证物尽数封存,任何人不得擅动。即刻停止所有审讯,严禁对人犯用刑。待提调司抵达后会审,厘清罪责,不得有误!”
赫连脱口道:“来得好快!”
前厅的劝酒喧哗声仍然热烈,但他已可感觉到,夜色中有危险在逼近,更大的风波即将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