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道鼠犯的是重罪,你一句话就能帮他脱罪?你承诺了你能保证做到吗?”
陈县令快步走向县衙前厅,赫连贞一在他身后追着质问。
陈县令脚下不停,口中道:“没有人可以保证一切。我承诺的首先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也会帮他上书求情。我给了他自救的希望,后面怎么样,看他自己和老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要的是个结果,不是过程。”
“你叫我守官府规矩,你自己为了结果就可以愚弄别人?”赫连不依不饶。
陈县令霍然转身,严肃地道:
“我现在要去前厅,接受州里来的推官讯问。
炭场的死难炭工等着我筹钱抚恤,粮草石炭诸多军备物资需要我征缴。
你杀了那个北狄钦犯,州里要我扣押你,我一边替你兜着,一边还在为巡检司驻军欺凌百姓之事讨个说法,因为我答应了你一个月的期限!
你刚才和我配合得很好,但是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们已经拿到了坑道鼠走水路盗卖官炭的数量,他跟朱仁儒分赃的账目,还有朱仁儒和马贼私下交易的路线,
你如果想当个好捕快,就去做你该做的事,而不是在这里跟我纠缠不休!”
他连珠炮般轰炸了一通,愤然拂袖而去。赫连贞一呆立当场,良久才能挪动脚步,困惑地想:“他说的似乎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难道错的是我?”
他怏怏不乐地走出县衙,心下茫然,忽听人唤他:“老弟,过来聊聊。”
原来是个临街的小饭馆,韩捕头正坐在门口一张桌旁,眯着眼睛啃一块面饼,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旁边还有一小壶酒,晚风吹来,格外惬意。
两人并肩战斗过两次,颇有亲近之感。赫连木然走到桌边坐下,韩捕头招手叫出店内一个敦实青年,吩咐炒两个拿手菜,上一壶酒来要跟赫连对饮。
赫连贞一没精打采地摇头:“我不喝酒。”
他的狼人之血饮酒后容易爆发,是以师父叮嘱他千万戒酒。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端上一大盆热腾腾的羊肉汤。韩捕头知道赫连不会客气,便道:“那你多喝两碗汤。”
又指指少女道,“这我女儿。哎,小翠,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赫连少侠。”
小翠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裙,梳两条麻花辫,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偷瞟了赫连两眼,还没开口脸先红,极细的声音叫了句“赫连大哥”,没等赫连应声,便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这丫头,平时见人不这样。”韩捕头嘿嘿笑着,热情地招呼道,“多吃点,这可是咱雁门地道的家乡菜。”
赫连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羊汤,喝了一口,顿觉全身上下从肠胃到血脉都被雁门的山水抚慰了一遍。
“怎么样,我儿子儿媳的厨艺还不错吧?”韩捕头得意地朝店里指指,“这是我开的店,瞧见没,一到饭点就全坐满。”
赫连好奇地看着店里人声鼎沸的模样,由衷地赞道:“真不错。”
韩捕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来朝赫连一晃:“来,恭喜你刚入职就旗开得胜,发现盗卖官炭的私贩路线,擒获首犯坑道鼠,这就算新捕快考察通过啦,记大功一件!”
说完也不管赫连,自己“滋溜”就干了一杯,一边给杯子又加满,一边美滋滋地吧咂着嘴道:“连我都跟你沾光,这桩案子破了,州里花红至少能分个二三十两,跟手下兄弟们也算有个交待。”
赫连贞一看着他道:“你是捕神,这么多年没看出朱员外不是好人?”
韩捕头老脸一红,低声道:“嗨,姓朱的笑里藏刀,是什么人谁猜不到?人家在本地树大根深,州里又有人护着,我一个小捕头能怎么样?人越老越胆小,我老婆儿女一大家子,光铁椎帮我就斗不过。要是年轻二十岁,管他何铁山还是山铁河的,抄家伙跟他干!”
他摇摇头,自顾自干了一杯:
“现在我就按时点卯,到点收工,糊弄糊弄你姐夫,也帮他糊弄他上司,小日子过得挺乐呵。我儿子还想去代州城里打工,去京师见世面,我让他哪都别去,背井离乡受人盘剥做什么,尺椽片瓦都置办不起。在家守着这个小店多好,每天仨饱俩倒,老婆孩子热炕头,躺平舒舒服服……”
赫连贞一打断他道:“韩捕头,你是个好捕头。”
韩捕头又是一怔,赫连继续道:“我来雁门的第一天就看出来了,凡事都尽责,说过的话都会做,大过年的你也歇不了,还给殉职的捕快张罗后事……”
韩捕头脸更红了,借酒盖脸道:“别提了,我也只能干点这个。万幸有你来,能帮你姐夫跟恶人斗。”
赫连贞一若有所思地道:“你觉得陈县令是个好官吗?”
“那当然,我在这里见过五六任县令了,没人能力比得上你姐夫。”韩捕头肯定地说,“他是真心想干出政绩的,反而不受上头待见,下来的大头巾们个个都找碴。最麻烦的是这次刘团练被杀,州里的推官已经来查了,弄得不好陈县令要丢乌纱帽。”
赫连问:“那你们审出来了什么,准备怎么上报?”
“没啥实际结果,看陈县令怎么说吧。”韩捕头摇摇头,“其实推到北狄人身上最省事,他们刺杀负责戍边防务的团练使,合情合理,县令也可减轻责任。可按你的判断,轻功好就不会是北狄人,而且他们说的北狄胡语不地道,我听得出有口音。”
赫连忽然心中一动:“听说刘团练跟我姐夫不睦?”
“这你也知道。”韩捕头神秘地说,“我都亲眼见过他俩对拍桌子,听说是因为县令上报州里请剿马贼,重开边市,团练使反对,说剿不胜剿,徒增边患。”
赫连明白了:“所以陈县令麻烦大,因为他有买凶杀人的嫌疑?”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韩捕头吓了一跳,四下一扫,见无旁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小声点,政敌肯定这么做文章,但我不相信县令会暗害同僚,而且还是他收到风让我严防刺客的。”
赫连奇道:“县令怎么收到风?”
“除夕那天一早,你姐夫就把我叫去他书房,见房梁上插着柄匕首,那么高肯定不是他自己插上去的。匕首柄上系着一张字条,写了四行字。”
“什么字?”
“知县尽职,团练该死,速剿马贼,重开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