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道：“不错。石家小铁匠可以在自家墙上挖个小洞，坑道鼠可以在炭场地下挖出暗道，这囚牢里为何不可有秘道？”
此言一出，众人或嗤笑，或摇头，或不屑一顾，汪县尉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连韩捕头都不以为然道：“我在本县当差二十多年了，这大牢建了也有十几年，我是看着它一砖一瓦砌起来的，墙体是双层夹壁，地基也额外加了条石，谁能在此挖地道？”
赫连贞一不再说话，观察了一下这间囚室的方位，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太古月痕！
此番他心里默念一遍，【狼之孤影·万物生息】立时如愿开启，眼前景物尽成一片灰白，只有活人看上去是一个个跃动的红影。
他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潜心细看墙上和地上的灰白深浅，忽然在囚室一角伏下，拂去地上的泥土和茅草，露出一块青石板。
韩捕头道：“这便是地基里特别加入的条石，有三四尺深，若有人想挖地道，碰到这种条石，几个月都挖不穿。”
他话音未落，赫连十指如钩，从石板一侧的缝隙间插入，运劲一提，已将整块石板掀了起来，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那石板大约半尺厚，若在上面敲击，听不出其下有空洞，但远非如韩捕头所言条石那般三四尺深。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没人想得到县衙大牢内这个防范最森严的所在，竟被人渗透至此。
韩捕头最先镇定下来，喝令几个捕快点起火把，下秘道探查通往何处。
汪县尉脸色惨白，望着那洞口发呆，喃喃地道：“怎么可能……这下完了，害死我了……”
陆洵忍不住道：“汪少府，此事事关重大，还是速速禀报大老爷为上，依《大虞刑律·刑房律令》卷三安防篇，‘凡州县大牢，墙垣、门锁、栅栏之固，由主管县尉负总责，每季一勘，录档备查。若有缺漏，当即修补上报，不得有误。’第十九条罪责款中更有言，‘若监牢生变，致重犯非正常亡故，或查有未录档之秘道、暗门者，主管官吏无论知情与否，皆以玩忽职守论处，视情节轻重处以革职、流放……”
“别说了，别说了。”汪县尉有气无力地挥手，“去，去……”
一个时辰后，县衙后堂，陈弘文居中而坐，面沉似水。朱县丞、韩捕头与赫连贞一侍立在旁。
汪县尉哭丧着脸，从一进门就跪在地上。之前还有孙牢头帮他背锅，上次孙五被撤之后，陈县令命他亲自主管刑房，不料出了这么大事，连替罪羊都找不到。
“汪县尉，起来说话。你们也都坐吧。”陈弘文道，“按工吏勘察所言，此秘道发掘时间估摸应是四五年前，想来多半是本县到任前后，奸人趁前任已走，尚未交接，县衙内无人主持，趁乱而行。”
汪县尉一听更慌了，陈县令轻飘飘一句话就卸下责任，留他一个人顶罪。
却听陈弘文问朱县丞：“秘道已探明，另一端出口在卷宗库房，该处所有钥匙以及出入记录，按规制都由县丞掌管，你作何解释？”
县令日常对朱县丞最是客气，此时虽未疾言厉色，朱县丞还是感受得到话语中的森寒之意。
朱县丞忙起身一揖到地，一脸沉痛：“下官失察，罪该万死！日常卷宗在县衙六房内各自保管，每三月还送交库房归档一次，因此平日无人进出库房，只有一把钥匙，起初由下官保管，后来交由六房轮流掌管。下官立刻彻查所有出入记录，定给大老爷一个交代！”
陈弘文问韩捕头：“你是县衙老人了，这些年有无见到任何可疑之事与秘道可能相关？”
“呃……没有，”韩捕头道，“只是先前孙五渎职，狱卒们着实惫懒，实该好好管管。”
他不肯明着得罪汪县尉，拉孙五出来鞭尸，弦外之音让陈县令自己去领会。
陈弘文正色道：“如此重案，从我开始，人人都有责任，谁也逃不了，必须彻查到底。还有，何铁山既被灭口，东山炭场必有更大疑点，朱县丞，你即刻安排差役进驻炭场，每日清点石炭产量，严查监守自盗。”
众人喏喏连声。这时有人来报：“朱员外求见县令大人。”
陈弘文拂袖道：“都散了吧。”
汪县尉哭丧着脸，拉着韩捕头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韩捕头自己也头疼，抓着赫连贞一想问计探案。
这时已出门的陈弘文又回头道：“赫连，你随我去见一下朱员外。”
赫连贞一应了一声，却不明所以，自己与朱员外素不相识，为何要去见他？
韩捕头只得放手，眼珠一转，却又跟赫连附耳低声道：“记得我答应你的东山炭场炭工之事吗？着落在这个朱员外身上。”
赫连贞一留上了心，跟着陈弘文来到前厅，见那朱员外年近六旬，身形微胖，穿一身墨色暗纹锦袍，外罩一领紫貂皮的滚边大氅，颇为奢华。
他手里把玩着两枚温润的玉胆，一见陈县令满面堆笑，迎上前连连作揖拜年。
陈县令也是满面春风，快步迎上前致礼问候，又向他介绍赫连贞一。
朱员外一听之下两眼放光，拱手道：“这位壮士如此年轻，原来便是近日威震雁门的赫连义士，真是后生可畏，少年有为！”
他打量了一下赫连的服饰，又道：“这是做了捕快吗？县令大人真是如虎添翼啊，我雁门百姓有福！”
赫连贞一不善言辞，只抱拳施礼，目光却停留在朱员外身后一人身上。
只因那人犀利的目光也一直紧紧盯着赫连贞一。
朱员外注意到赫连的神情，拉过那人笑道：“这位是我重金礼聘的首席教头冯师傅，之前也见过县令大人的。你们二位都是练家子，以后可以多亲多近。”
这位冯师傅穿一件老羊皮袄，留一撇山羊胡，面色蜡黄，一双眸子精光四射。他先向陈县令行礼问安，再向赫连贞一抱拳道：“河东鹰爪门，冯愈。”
“庐城南七剑派，赫连贞一。”
赫连抱拳还礼，不料那冯师傅忽然伸手向他握来，口中道：“英雄出少年，能杀熊罴死士，且让老朽见识一下。”
赫连任由他握住手掌，两人各自运气，都觉对方手掌如钢爪，奈何不得，暗暗较劲片刻，各自心中佩服，两下松手退开，互相钦佩地再次抱拳见礼。
赫连贞一不料一位县城豪绅的护院教头，手上居然有这么好的硬功，他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一事：
这只手若要捏碎咽喉处的会厌软骨，怕也不是难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