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椎帮众都呆住了。
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帮主还在神气地训斥那小子,怎么转眼就变成那小子摁住帮主冲我们怒吼了?
赫连贞一稍稍松开何铁山的脖子,何铁山翻了个白眼,回过一口气来,张口就骂:“妈的……”
只出口两个字,赫连贞一就一椎砸下,狠狠砸在他的右手上,再次怒吼:“放下刀!”
何铁山痛得惨叫起来,一声未停,赫连已经再次抡起了铁椎。何铁山吓得狂嘶:
“放下刀!他妈的全都放下刀!听见没有?”
铁椎帮众纷纷放下刀,炭工们互相扶持,全往赫连身边逃来。
赫连拎起何铁山,拖着他走到那个大坑前喝问他:“你们什么时候凿的这些地道?”
何铁山忍痛答道:“本……本来就有,这……这两天扩了些,布了火药。”
赫连想起自己先前暗查的贩运私炭之事,喝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卖石炭?”
何铁山吓了一跳,没想到赫连忽然一语道破他另一桩隐秘,他不敢不承认:“有……有一点,赚点……小钱……”
赫连贞一举目望去,炭工们死伤遍地,惨不忍睹。
他想起洞天鬼市里的纸醉金迷,想起井下炭工们在巷道里凿挖和拖运石炭的佝偻身影,想起趴在那塌井上发疯般刨土的老炭工……
一股悲愤之情不可遏止,他大吼一声将何铁山掼在地上,举起铁椎就要砸下。
不料哗啦一下,炭工们跪倒一片,纷纷哀告:“赫连少侠,手下留情!”
赫连贞一以为自己眼花了,把铁椎帮众看成了炭工。
他定了定神,见确实是头破血流衣衫褴褛的炭工们在求情,不由错愕道:“你们……为何如此?”
邓头挤上前道:“赫连兄弟,你打他一顿也就是了,若杀了他,铁椎帮必会报复……”
“我杀光他们!”赫连贞一双眼发红,咬牙切齿地道。
“没了铁椎帮,还会有铜铲帮、钢刀帮,说不定对我们更狠。”邓头神色凄然,“我们穷做工的就这个命,只要还没死在井下,总要受人盘剥。”
不少炭工也绝望地叫起来:
“杀了铁椎帮主,官府必来查封炭场,挨个问罪,不就等于砸了我们饭碗吗?”
“现在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官府肯定要来查,不知道多少天开不了工,手停口停,家里老小可惨了!”
那位教过赫连井下安全事项的老炭工已经被杀了,他那个在井下死里逃生的小儿子跪在父亲身旁,冲赫连哭喊:
“我们本来交个份子钱保平安,每天好好地上工领钱,谁要你来充好汉,耍威风,害我们死这么多人!”
赫连听得呆了。他只知仗义行侠,锄强扶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些被救助的弱者是怎么想的。
火光下炭工们的脸凄苦扭曲,明灭不定,如同一群地狱里挣扎哀号的冤魂。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伴随几声吆喝,大批捕快高举火把,手持铁叉、手盾和朴刀,冲入场内。
“县衙办案!所有人等,放下兵刃,原地待命!”
韩老捕头一身皂隶公服,腰悬佩刀,当先奔来。身后的捕快公差们迅速分割包围,将铁椎帮众缴械。
聚众公然对抗官差是大罪,何况何铁山还被赫连踩在地上,无人发号施令,帮众自是乖乖受缚。
韩捕头走到赫连贞一面前,看着他那张愤怒却迷茫的脸,笑道:
“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来,把锤子放下,这该杀的恶人交给我。”
赫连贞一缓缓放下铁椎,让公人们拖起何铁山套上铁链捆缚好,他的目光却一直扫视着场内那些动作干练的捕快们。
韩捕头见到场内死伤枕藉的惨状,皱眉唤来属下,特别叮嘱一番找郎中救治、仵作勘验、死伤造册等诸般事宜。
吩咐完之后,他才笑着转向赫连,拍拍他的肩膀,亲热地道:“几天不见,你怎么弄得一身伤。”
赫连纹丝不动,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早就来了。”
韩捕头怔了怔,努力让笑容显得不那么僵硬:
“嘿嘿,也没有,我晚间收到风声,说铁椎帮这群混账东西正往东山石炭场集结,又听说你打了他们的二当家,当心出事,就赶紧带人……”
“铁椎帮白天就藏进地道了,”赫连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如果晚上再来,夜深人静很容易被人发觉。你带了五六十人,还有长叉和手盾,除夕年节如何能临时召集这么多人,带齐装备从城内赶到?”
韩捕头一时语塞。他按陈县令的吩咐,安排盯梢最有经验的属下跟着赫连,不料去了东山炭场后就跟丢了。
还好第二天又报说赫连去炭场应工。之后每天收到禀报,说他如何在炭场立威,如何教训疤脸张,如何下井救人,如何杀鬼除妖,真真假假,听得韩捕头一愣一愣的。
雁门县捕神并非浪得虚名。疤脸张吃了大亏,炭场反而连续两天风平浪静,韩捕头判断必有大事在酝酿。
他昨日找几个线人一打听,拿到消息说铁椎帮今夜要报复赫连,便赶紧花了一天时间把全县城的正役捕快和编外民壮都找来,集齐人手,下午就候在炭场附近。
他知道何铁山既然决定动手,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正面阻拦多半拦不住,索性等铁椎帮与赫连斗个两败俱伤,打算坐收渔利。
赫连盯着韩捕头,面如严霜:“你是想借我之手灭铁椎帮?”
韩捕头苦笑着低声道:“小兄弟,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早想铲除铁椎帮这帮败类,可实力不济,也抓不到他们把柄。我这些人手说实话只能吆喝一下,壮点声威,不够打的。”
赫连声音里带着悲怒:“你若早到一步,就算吆喝几声,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韩捕头面有愧色,叹道:“不死几个人,办不了他们啊。只是我也没料到他们直接在地下安火药。”
他一直没查出何铁山的夜袭路线,骤然听到爆炸声,心下起疑,带人小心逼近,直到属下来报双方正在大开杀戒,他才慌忙赶到,没料到这么多炭工已被害死,心下颇为懊恼。
赫连贞一不说话了。他也没想到铁椎帮行事如此毒辣,不择手段。若是寻常偷袭,他必能提前发觉,不致诸多无辜死伤。
他颇有自责之意,又想起方才炭工们对他的抱怨,心下郁郁,不再诘问韩捕头。
韩捕头强笑道:“这次铁证如山,血债累累,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办成铁案,让这些炭工不会白死。”
赫连贞一慢慢地道:“铁椎帮还监守自盗,偷贩官炭,南郊有处山坳里有罪证。”
韩捕头又是一愣,立刻道:“待天明我便让人去查。哎,对了,小兄弟,老哥哥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赫连贞一好像没听见,只是看着那些炭工,面露哀伤之色。
韩捕头察言观色,眼珠一转道:“你是想帮这些人吧?老哥哥有法子,保证能让他们日子好过起来!”
赫连贞一终于转过脸来看他,等他说下去。
“只是尚需时日,刻下时机不成熟。”韩捕头面露神秘之色,“咱们先把铁椎帮这伙人办了,了结此案,抚恤伤亡。之后炭工们的生计和安全包在我身上!只是现下有件事,要劳烦你帮个忙。”
赫连贞一沉默半晌道:“什么事?”
“大年初一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