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卷过荒野。
自从两个月前西域蛮族突袭了安西都护府,大虞王朝由西到东的边境便处处风声鹤唳,连雁门这个小县城的空气中也充满了紧张的味道。
城楼上军士们顶盔贯甲,南城门口守卫森严,排队进城的人们在寒风中挨个接受盘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要说得明明白白,随身行李更是翻个底朝天。
不少物事已被扣下,物主们敢怒不敢言,胡乱收拾散乱的行囊,忙不迭逃离那些虎狼般的目光,匆匆入城。
“狗东西,就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一个恶形恶相的守城兵卒将一个干瘦汉子奉上的一把铜板打飞,乜斜着眼,满脸不屑,正用力要将一头骡子拖走。
两只破旧的竹篮从骡子背上掉落,一堆冻得发黑的土豆和一捆木柴从里面散落出来。
那干瘦汉子衣衫褴褛,满脸是泪,正苦苦求恳:“军爷,行行好,小的全家生计就靠这头骡子。家里媳妇快生了,饿得不行,想买点热乎的吃食回去……”
“滚你娘的!”那恶卒一脚将汉子踹倒,邪笑道,“媳妇饿了让她到这里来,老子保证喂饱她,保证热乎,哈哈哈!”
排队的百姓们本就冻得发抖,这下更将脑袋深深缩进破旧的棉袄里,小心地挪远几步。
只有赫连贞一站在原地没动。
穿越来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如今的身份和生活方式,然而那恶卒恃强凌弱的嘴脸瞬间解锁了他尘封的记忆,遥远的前世那些支离破碎的奇怪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回。
他血脉偾张,握紧了拳头,耳边却响起师父的叮嘱:
“吾辈学武,自应行侠仗义,扶弱锄暴,但你太过耿直,缺少变通,又有狼人之血,一旦爆发后果难测,凡事切勿冲动,三思而后行。”
那恶卒拽着骡子往回走,可干瘦汉子在地上爬了两步,又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说什么也不放,任他挥拳乱打,只大声哀号。
旁边几个兵卒哄笑起来:
“崔老四被这疯狗缠上啦!”
“啧啧,这点钱挣得辛苦啊!”
“没眼力见,谁让他去撩拨穷鬼,挑只肥羊宰啊!”
恶卒崔老四听得大怒,放开骡子,拔出腰刀骂道:“贼杀才,找死!”
明晃晃的钢刀举起来,人们“哗”地一下躲得更远了,生怕殃及池鱼。
有个老成些的兵卒怕闹出人命,上前劝道:“行啦,揍他一顿让他滚吧。”
崔老四瞪眼道:“不给他留点记号,不认识爷爷是谁!”说着一刀就往那干瘦汉子背上劈去。
忽然一道黑光闪过,他胸口如遭重锤,整个人飞跌出去一丈多远,摔倒在地,手中刀也不知飞到哪去了。
偏生那干瘦汉子还死死抱着他大腿不放,跟着他一起跌倒,压在他腿上。
崔老四只觉胸口剧痛,张口要骂,又一道黑光迎面飞来,正打在他脸上,顿时眼冒金星,鼻血长流,咣当一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兵卒这一惊都非同小可,纷纷围拢上来。那老兵俯身伸手在崔老四胸口一探,见他杀猪般惨嚎起来,便知他至少断了一根肋骨,再看脸上,鼻梁骨也被打得粉碎。
老兵瞥见崔老四身旁地上有两颗冻得黑硬的土豆,拾起一看,正有撞击的痕迹,不由心下大惊,谁有这般手劲,能用一颗土豆把这么大一个人震得飞起,连骨头都打断了?
他霍然站起,环顾四周,原本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低下头去,退得更远,只有赫连贞一突兀地站在不远的空地上,分外惹眼。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一身粗布单衣,也没戴帽子,一头浓密的黑发随便挽了个发髻,肩上背着个小包裹,背后斜插一柄大剑。整个人也如一柄剑一般,挺拔,精悍,一双干净的眸子黑得发亮。
老兵是打过仗见过流血的,可与这年轻人对视之下,却头皮发麻,感觉像是被一头狼死死盯着。他打了个寒噤,戟指指向那年轻人,却心头发颤,说不出话来。
众兵卒冲上去围住年轻人,七嘴八舌地吆喝道:
“喂,你是干什么的?姓什么叫什么?”
“从哪里来的?到雁门作甚?”
“刚才是不是你使的邪法?”
眼前刀枪并举,那年轻人却视若无睹。他惜字如金,好像每个字都要反复斟酌才出口,但不急不慌,有问必答:
“赫连贞一,蜀山南七剑派门下,从庐城来,回乡探亲。不是邪法,是土豆。”
十二年前,他便是在这雁门城外遇见了师父。师父察觉这个九岁的孤儿身上有狼人的血脉,恐其伤人,便将他带上蜀山,却不知他就是一匹孤狼穿越而来。
前世的细节大都遗忘了,但那段狼生经历给他留下了一份莫名的痛苦与孤独,深入骨髓,这些年来时常在午夜的噩梦中折磨着他。
因此他艺成下山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雁门,查探自己身世。
众兵卒面面相觑:
“南七剑派?”
“没听说过。”
“庐城在哪里?”
“快到长江了,离雁门两千多里呢。”
“这么远你怎么来的?有公验路引吗?”最后这句是那缓过劲来的老兵问的。
赫连贞一道:“我没走驿道,不用路引。”
他从小就擅长翻山越岭,在蜀山上更是练出一身飞檐走壁、穿林过涧的本事。师父说这是狼人的特质之一,他却觉得是自己未遗忘的前世技能。
“两千里地没走驿道?”老兵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般上下打量赫连贞一。
众兵卒又哄笑起来:
“他妈的骗谁呢,那么多山你能飞过来?”
“再能飞到咱这地界也乖乖落地。这里叫雁门!大雁也要乖乖走城门!”
“老实交待,是不是北狄的探子?”
“包裹里背着啥?哎,这把剑看着挺威风,缴了!”
一名矮个兵卒伸手就来卸赫连贞一的剑,却不知怎么就被他捏住腕骨,顿时感觉像被一柄铁钳夹住,杀猪般叫起来:
“哎呦妈呀疼死我了!快放手……啊不,饶命!救命!”
没等旁人有所动作,赫连贞一已经退后一步,拎起那名矮个兵卒一晃,将其余人挡开,沉声道:“我不是探子,我是回乡寻亲。”
却听那断了鼻子的崔老四瓮声瓮气地怒吼道:“肯定是奸细,快宰了他!”一边喊一边举刀扑来。
那矮个兵卒像只小鸡一样被拎着,吓得连声惨叫,只怕赫连贞一拿他去挡刀,心里早已把崔老四千刀万剐了几个轮回。
赫连贞一没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直到崔老四冲近了一刀砍下,他才拎着矮个兵卒微一侧身,没人看清他怎么避过那一刀的,只见一脚飞起,正中崔老四胸口。
于是崔老四又哀嚎着飞了出去,这回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
那老兵看得浑身一疼,硬着头皮叫道:“大胆凶徒,还不束手就擒,悔之晚矣!上啊!”
守城门的兵卒们终日无事,一身武勇总往百姓们身上招呼,日子久了也觉乏味,好不容易有个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来闹事,众人发声喊互相壮胆,兴奋地各挺刀枪往赫连贞一身上招呼。
只有那老兵,一边大声吆喝着让同僚往前冲,自己却不易觉察地后退两步,占了个安全的方位,悄悄回头四下踅摸,已找好了逃跑的路线。
然而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等他再转过头来,只见眼前身影交错,“砰”“啪”几声脆响,伴着周围的惊呼声,众兵卒已东倒西歪躺了一地,只剩他一人还怔怔而立。
赫连贞一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放开那矮个兵卒,冷冷地对他道:“不要碰我的剑。”
矮个兵卒面色惨白,浑身发软,索性也瘫倒在地。
更多的兵卒围过来,却没人敢靠近。众人都被这个年轻人可怕的身手震住了,本来喧闹的城门口居然变得鸦雀无声。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队身穿皂衣皂靴、腰佩官刀的县衙捕快,簇拥着一个老捕头快步奔来。
围观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捕神韩爷来了!”
“韩捕头一到,天下太平。”
“当年代州府里连偷十三家大户的大盗飞天蜈蚣,来咱们雁门县都被捕神抓了。”
“唉,那后生可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