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摩昂指尖在空中虚点，一道微缩的、水光潋滟的河套草原立体图景凭空浮现，其上标注着如今突厥各部迁徙后的聚居点。
“迁移情况方才我已经在天上看了个大概，贵朝做的已经是我生平仅见的秩序井然了，无需再看。”
李道玄对摩昂先自行看了大概也不惊讶，也就若有所指地继续问道：
“我们就在此风雪之中交谈？要不找个安静的地方。”
摩昂摇了摇头：
“这等风流，对于我等无有影响。不周风吹四野，屏蔽上听，对于我等反而就是僻静之所。”
听闻此言，李道玄一笑：
“的确。是我思维还停留在凡俗之间。那我就直接介绍吧。
龙族之信仰重塑，在我等看来，需要的不是急，而是‘润物无声’。突厥千年来敬畏‘腾格里’为至高苍穹之力，此念不可夺，亦不必夺。”
李道玄一边说着，一边以手指轻划摩昂生成的立体图景：
“前些日子我等有过建议，将龙族‘龙’之形象，重塑为‘腾格里座下之云中守护灵’，尊号‘云雨主’。此灵代行腾格里意志，掌风暴雷霆之威，赐甘霖水源之泽。
凡敬畏腾格里者，当同时尊奉其座下降下雨露、驱散旱魃的使者：云雨主。”
摩昂听着李道玄的后续讲解，眼中精光频闪。
好一个“腾格里座下”。
既未挑战突厥根深蒂固的最高信仰，又将龙族巧妙地嵌入其神话体系，成为不可或缺的、具象化的“执行者”。
这的确比直接要求突厥改信“龙王”高明太多，大大降低了抵触与暴露的风险。
摩昂由衷赞道：
“魏王殿下此策甚妙。”
李道玄点头，算是接受了摩昂的夸赞，而后继续说道：
“以‘守护灵’之名行信仰之实，化冲突于无形。我朝将在各部聚居地择风水灵秀之处，敕建‘云雨主祠’。
祠内不立腾格里神位，唯塑云中龙影，象征守护之灵。
祭祀以青稞酒洒地敬云气，乳酪抛空谢雨泽，辅以新编《云雨颂》，颂扬腾格里之威与云雨主之恩泽。
我们已经改编了突厥创世神话，加入了“黑龙从混沌冰海中衔出第一捧土”的情节，暗示龙参与创世。
同时也在新的神话之中，加入狼哺育幼龙，强调“龙狼共御北风”的同盟关系，避免直接触犯当前的图腾禁忌。
人族向来也奉龙形，这等程度的改造完全可以被冠以文化浸染的名义，以此掩盖突厥信仰的转移。”
风雪之中，摩昂鼓掌连连：
“当真是万全准备，龙族方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指点的了，我们静待信仰的初育。”
这步步渗透的信仰改造，自然是大唐数位文臣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也几近完美，就待实际操作了。
这次信仰改造，对大唐和龙族而言，都是一次宝贵的经历。
摩昂点头：
“细节可交由后续水族使者与王爷商定。
今次摩昂前来，信仰改造之事看来人族准备的甚是完备，实际人口迁移还要一些时日，那我等不如直去北海，将功法之事敲定。”
李道玄有些意外：
“摩昂兄不进长安坐坐，现在就要去北海吗？”
摩昂摇了摇头：
“人族的酒宴接风，于我来说，并无什么益处，不如尽早落实你我双方合作的基石。魏王是不方便去吗？”
“方便，怎会不方便。只是没想到摩昂兄是如此雷厉风行。”
李道玄说罢，回头看向风雪之中静立的亲卫。
没有言语，但意志已经传达。
“我们如何去往北海。”
摩昂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的几位风雪中人，点头算是致意。
“我看魏王亦是木行风属，不如你我先御风一段？”
这是有些考校在其中了。
李道玄看向摩昂，嘴角扯出笑容：
“自无不可。但我修为低微，就先行一步了。”
摩昂抬手，示意李道玄先行。
只见李道玄身形未动，脚下积雪却骤然下沉、凝结，化作一面光滑如镜的薄冰。
迎着凛冽西北之风，李道玄一口长气深吸如龙。
这一口气，仿佛将整个北地寒冬的肃杀与苍茫都纳入了肺腑。
此刻西北之风正烈，其性酷烈、肃杀、破灭万邪，亦是李道玄筑基所依之风。
“呜~”
意志晕染之下，风声在李道玄耳中变了音调。
不再是阻碍与切割的尖啸，而是古老苍凉的战歌，是天地呼吸的脉动！
他体内不周风根基，在融入这极北风域的瞬间，如同干渴已久的河床迎来了源头活水，轰然活跃。
这片天地，某种程度上算，正是他的主场。
李道玄嘴角勾起一丝凌冽的弧度，玄色大氅在身后猎猎狂舞，却非风阻之象，而是被一股沛然莫御的风势主动推起。
他足尖在冰镜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枚离弦的玄铁重箭，撕裂漫天风雪，悍然射出。
李道玄周围的寒风，非但不阻碍他前行，反而争先恐后地汇聚在他身侧、脚下，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带着细微冰晶漩涡的淡青色风轨！
没有华丽的流光，没有飘逸的腾挪。
他的御风，仅是一条直线。
是破，是撞，是裹挟着天地间最凛冽的西北风煞，是以身为槊，蛮横地凿开前路。
所过之处，风雪辟易，连空气都发出被强行撕裂的、低沉的呜咽声。
李道玄没有回头，也能感知不断拉远的后方原地，摩昂太子那素白的身影依旧沉稳。
只是其衣袂在这天地之风中竟然丝毫不扬，仿佛独立于风的世界之外。
“要动了。”
李道玄有了这样的明悟。
而后，下一瞬，李道玄感觉自己身侧风流多了一丝情绪。
那是，臣服。
风云因龙而生。
方才还在原地的摩昂动了，一动，便到了李道玄身侧！
一点声响皆无。
在李道玄的眼中，摩昂周身风流皆化作了其身羽翼。
凡俗不能见，但李道玄能见。
煊赫于天，无声惊雷。
摩昂于空中侧头回看，仔细打量着李道玄以这不讲理的、纯粹以不周风基驱动的蛮横姿态，眼中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
“魏王你这，颇有上古炼气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