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声音听不出情绪:“知道了。”
她的反应平静得像是在听天气预报。
姜振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随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闻静立刻会意。
上前一步,对众人道。
“老爷累了,需要休息。”
姜岚和安柒玥跟姜晚告辞后,也跟着退了出去。
姜晚带着秦放和冯娜离开主卧。
房门关上,姜岚却去而复返。
她走到病床前。
看着呼吸微弱的父亲。
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是忧虑。
“爸,您真要让她这么闹下去?”
“您刚才也看到了。”
“她一回来整个局势都变了。”
“接风宴,二哥他们肯定有想法,就等着她往里钻。”
“您让她去,这不是和大哥……”
“这不是什么?”
姜振邦忽然睁开眼。
眼神却恢复了之前的锐利。
姜岚像是被老虎盯上的兔子微颤了下。
“我是说,她会把姜家这艘船给拆了的。”
病床上的老人沉默了片刻。
忽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
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
“拆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精明干练的女儿。
眼神变得悠远而冰冷。
“不破,不立。”
“小岚啊,你只看到她疯。”
“却没看到这艘船……早就烂透了。”
“这艘船,从里到外,都长满了蛆。”
“再不来场大火把这些烂肉烧掉。”
“就等着大家一起沉进海底吧。”
姜岚的脸色变得煞白。
嘴唇微微颤抖。
这些话,她不是不懂。
只是不敢想,更不敢说。
姜振邦的目光看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
“我把她叫回来,不是让她来修船的。”
“我是让她来……凿船的。”
“只有把这艘破船凿沉了。”
“那些躲在船舱里自以为是的蛀虫。”
“才会拼了命地往外爬,到那时,谁是人,谁是鬼……”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女儿。
眼神中带着疯狂与决绝。
“至于小晚……”
“她不是火,她是雷。”
“只有惊雷,才能劈开这潭死水。”
……
房门轻轻合上。
姜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病房内,再次恢复了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以及老人微弱的呼吸声。
姜振邦闭着眼。
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消毒水的味道仿佛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三十年前书房里。
那股浓郁的雪茄与旧书纸混合的气味。
三十年前。
姜氏集团的会议室。
烟雾缭绕,一张张因为贪婪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在他眼前晃动。
“大哥,海外的盘子我们亏空三个亿,补不上了!”
“银行的贷款明天就到期,我们拿什么还?”
“完了,姜家这次真的要完了!”
……
彼时还在年富力强的姜振邦。
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他看着这群酒囊饭袋的兄弟、子侄,只觉得一阵心火攻心。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他的长子,姜承,走了进来。
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只有一种能将一切风浪踩在脚下的沉稳。
他将厚厚的计划书扔在会议桌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也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封面上只有六个字——集团改革方案。
那天深夜,父子二人在书房对坐。
“阿承,你的计划太激进了。”
姜振邦看着计划书里。
那些触目惊心的人事清洗和部门重组方案,眉头紧锁,
“这里面,一半都是跟你爷爷打江山的老人。”
“你这是要拆了姜家的根基!”
姜承给他满上茶,动作不疾不徐。
“爸,姜氏这艘船,船底的藤壶已经长满了。”
“再不刮掉,别说乘风破浪,一个浪头就能把我们拍沉。”
“他们的功劳,我记着。”
“钱,股份,我一分都不会少给。”
“我会让他们体面地退休,去安心享福。”
“但这艘船,必须由懂航海的人来开。”
姜承的眼神,像淬了火的钢。
坚定,锐利,不容置喙。
后来,顶着所有人的压力。
姜承硬是推行了一半的改革。
他砍掉了十几个臃肿的部门。
将资金投入到当时无人看好的新兴科技。
让摇摇欲坠的姜氏集团。
在短短几年内焕发生机。
甚至比鼎盛时期更进一步。
那时的姜承。
是整个京城商界最耀眼的新星。
是姜氏集团唯一的、也是最完美的继承人。
他有温柔美丽的妻子方晓雨。
还有一个冰雪聪明。
性子却和他一样执拗的女儿,姜晚。
就在一切都蒸蒸日上的时候。
悲剧,毫无征兆地降临。
绑架。
三千万赎金。
当他拿着凑齐的现金。
焦急地等待着警方的消息时。
等来的,却是冰冷的两个字。
撕票。
姜承和妻子方晓雨,双双殒命。
他至今都记得,当他冲进那个废弃的仓库时,看到的场景。
空气里弥漫着血与尘土混合的腥气。
姜承的身体早已冰冷。
却依旧保持着将妻女护在身下的姿势。
而六岁的姜晚,就缩在父亲的臂弯下。
浑身是血,眼神空洞,不哭不闹。
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娃娃。
姜承的“百年蓝图”。
戛然而止。
那些被刮下去的“藤壶”们。
又悄无声息地重新附着在了船体上。
他的二儿子姜山,三儿子姜河,在接手了集团的权力。
却只想着如何将这艘大船切割成自己的利益。
姜氏,再次陷入了缓慢而无可挽回的衰颓。
但也就这时姜凌的出现和成长。
再次给了姜氏集团强心剂。
无论是布局新能源。
还是深耕智能领域。
那个孩子仿佛天生就有着敏锐的发展嗅觉。
但十年前的飞机坠落事件。
二度给姜氏集团造成沉重的打击。
他失去新的继承人,姜晚失去了亲哥哥。
而姜氏最终失去“觉醒”的机会。
从那以后,姜振邦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那场绑架,从来都不是为了钱。
三千万,只是拙劣的幌子。
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
不希望姜氏这头雄狮挣脱枷锁。
它只想让姜氏永远做一头被圈养的,脑满肠肥的猪。
而姜承,就是那个试图打破猪圈的人。
所以,他必须死!
秦振邦躺在病床上。
他眼睛望着窗外深邃而悠远。
“那就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吧……阿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