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奈尔的卧室——
“放心吧,她只是痛昏了过去,不会有事的。”
常陆宁宁边说边帮简奈尔掖好被子。
站在一旁的李昱轻声道:
“常陆小姐,感谢你的帮助。”
常陆宁宁摇了摇头:
“小事而已,不必客气。”
刚才,懂得一点护理知识的常陆宁宁,详细检查了简奈尔的全身上下。
根据她的诊断,简奈尔身上共有两处地方被打,一处在脸,另一处则在肚子。
好在这两处伤都不算重,不会有性命之虞。
只不过……虽无大恙,但她身上的伤势——尤其是她脸上的伤——看着格外吓人。
只见她的右脸蛋高高肿起,以致于右眼都被挤压成一条细缝,不复往日的俏丽模样。
李昱刚刚拿来了医药箱——在住进此屋的第一天,简奈尔就将医药箱的位置告诉给了他——里面装有纱布、消肿药膏等常见的药物和医疗用品。
常陆宁宁已为她的右脸涂上了药膏,并且贴上了大大的纱布。
大大的纱布将她的小半张脸蛋盖住……如此模样,更显凄楚。
常陆宁宁注意到了李昱的忧虑,故而以镇静的口吻宽慰道:
“李先生,不必担心,她会好起来的。
“她的伤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其实一点儿也不严重,小伤而已。
“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涂上药膏,再静养几日,她的脸就能完全恢复,连一点疤痕都不会留。”
李昱没有回应……像木头人一样安静。
此时此刻,他直勾勾地注视着简奈尔的脸伤,面庞上没有半点神情,无悲无喜,教人没法看透他现在的所思所想。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牧……师……?”
简奈尔缓缓睁开完好的左眼……她虽试着睁开右眼,但右脸蛋实在肿得厉害,任凭她如何努力,也只能将右眼睁出一条细缝。
眼见简奈尔苏醒,李昱顾不得其他,连忙凑过身去,急声问道:
“修女,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痛,或是哪里不舒服?”
兴许是意识仍很模糊的缘故吧,简奈尔的声音有气无力,时断时续。
“我的琴……牧师……你有没有见到……妈妈留给我的……小提琴……”
“小提琴?没有,我没见到什么小提琴。”
“……”
闻听此言,简奈尔神情木然地直盯着天花板。
然后……
“呜……呜呜呜……呜呜……”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滚落,泣不成声,胸口剧烈起伏。
李昱见状,现出一瞬的局促:
“修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琴……妈妈留给我的小提琴……被抢走了……”
“是谁?谁抢走了你的琴?”
“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看见他的脖子上……有红色骷髅头纹身……”
闻听此言,李昱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旁的常陆宁宁亦变了脸色。
“……李先生,我先失陪了。”
注意到状况有异的她,未等李昱回应,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
……
在从李昱的身边离开后,常陆宁宁马不停蹄地奔至屋外,在不远处的街边找到一座电话亭。
她投进硬币,熟练地拨动号盘,将连接号码告知给接线员后,一道沉稳的女声传入其耳中。
“喂,猫屋敷大人,有突发情况,今晚的旧金山怕是会不太平……我觉得你最好快点赶过来看看。”
……
……
李昱坐在简奈尔的床头边上,静静地聆听完事情始末。
语毕,简奈尔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
“牧师……我本来想在今晚……为你演奏小提琴……”
李昱一愣:
“小提琴演奏?为我吗?”
简奈尔硬挤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
“之前……在听了你的那番话后……我想了很多……
“妈妈肯定不希望我……一直沉湎于她的逝世……
“所以……我想试着做出改变……我想久违地演奏小提琴……我想让你听听我的音乐……”
李昱听罢,抿了抿唇:
“原来如此……你今天早上说想给我看的东西,原来就是这个啊……”
简奈尔又挤出几分笑意。
“嗯……为了今晚的演奏……我偷偷地练习了好久……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然而……然而……”
她说不下去了。
她的嘴唇、声音、身体、眼中的泪光……无一不在颤抖。
直至好一会儿后,她才终于使情绪平复下来。
“牧师……对不起……我的小提琴被抢走了……没法为你演奏了……”
李昱的反应,格外平静。
没有显出怒意,也没有流露悲伤。
话虽如此,在这一霎间,其身周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简奈尔注意到了李昱的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情绪起伏。
“牧师……你用不着……为我忧心……”
她止住哭声,再度硬挤出牵强的笑容。
“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一直是一个……不幸的女孩……
“我应该是被上帝讨厌了……所以祂才这样……一遍遍地折磨我……
“被亲生父母遗弃……相依为命的养母早早地离我而去……独自一人住在空旷冷清的家……
“跟以前所经历的这些痛苦相比……弄丢了妈妈留给我的小提琴……反倒……没那么让我难过……
“牧师……请你放心……我会……尽快振作起来的……
“毕竟……
言及此处,简奈尔顿了一顿,做了个深呼吸,随即扬起视线,笔直地注视李昱,露出明媚的微笑。
一如往常的温柔笑容。
“简奈尔·洛夫古德是一个坚强的女孩……”
因为身体还很虚弱,所以她的话音越来越低微。
话至最后,她已不受控制地沉下眼皮。
尽管其意识已恍惚,但忽然间,只见她的朱唇轻轻翕动,无意识地轻声念诵《圣经》里的著名颂诗:
“‘我的神,我的磐石。我所投靠的……
“‘祂是我的盾牌,是拯救我的角,是我的高台,是我的避难所……
“‘我的救主啊,你是救我脱离苦难的……
“‘我向当受赞美的耶和华呼叫,我必从仇敌手中获救……
“‘死亡的浪涛环绕着我;毁灭的急流冲击着我……
“‘阴府的绳索缠住我,死亡的罗网绊住我……
“‘在急难中我呼求上主,向我的天主呼号,祂从殿中听了我的声音;我的呼求进入祂的耳中……’”
晶莹的泪花缓缓泌出,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
……
……
突然,简奈尔感到自己的头正被一只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
如此温柔的动作……令她不自觉地回想起养母。
曾几何时,养母总会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而她也最喜欢被养母摸头了。
这只大手的主人就这么一边轻抚着她的头,一边缓声说出假使日后升上天堂了,她最想从养母那儿听见的话语:
“简奈尔,好久不见了,你长大了呢。一个人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别担心,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孤单了。”
“妈妈……?”
简奈尔不顾疲倦和疼痛,艰难地抬起眼皮。
碍于泪花的遮挡,她的视野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清一道朦胧且虚幻的身影,以及一抹温柔的微笑。
“牧师……”
不知怎的,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笼罩她全身。
她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破涕为笑,随后便在这暖烘烘的安心感之中,沉沉地睡去。
……
……
简奈尔安稳地睡下后,李昱缓缓收回轻抚她头的手。
接着,他一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一边缓缓放松面部线条。
温柔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现场温度骤降的恐怖表情。
强烈的寒气混搅着沸腾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