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头脑的路易十六 第84章 火药桶

作者:头还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17 12: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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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勒比的一个小岛上,布雷达种植园的咖啡林清晨就已有了动静。

50岁上下的杜桑・卢维杜尔踩着沾露的泥土,手里攥着一把铜制小刀,仔细检查着咖啡浆果的成熟度,他身材不算高大,肩膀却因常年劳作显得格外宽厚,粗布外套的领口别着一枚磨亮的铜扣,那是他三年前从自由民身份文书上复刻下来的,算是对“自由”仅有的仪式感。

“老阿莫,你的手怎么了?”杜桑突然停在一棵咖啡树下,看着黑奴阿莫缠满破布的手掌。阿莫连忙将手藏到身后,头埋得更低:“回……回先生,是昨天摘不小心被树刺扎了,不碍事。”

杜桑・卢维杜尔却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小袋,倒出些墨绿色的草药碎末:“这是我在山边采的止血草,嚼烂敷上,比你裹着脏布强。”

他说话时语气平和,没有白人监工的呵斥,倒像个年长的族人在叮嘱晚辈。

懂得非洲草药医学的杜桑・卢维杜尔,这是他成为自由黑人的第十四年。

1776年,他从布雷达种植园主手中赎得自由身时,手里只剩下了30锂,那是他当马车夫时,偷偷帮人修理马车、用西非草药治好庄园主女儿的热病,一点点攒下的。

如今,他在种植园边缘有一片自己的小咖啡园,买了十二个黑奴,还管着曾经庄园主委托的几十亩蔗田,算是圣多明克“自由黑人”里过得体面的。

但只有杜桑自己知道,这身“体面”下藏着多少紧绷的神经,他的祖父是阿拉达国王的一个儿子,却被贩为奴隶;他的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一辈子没离开过种植园的栅栏。

就连他自己,至今在白人商人面前签字时,还得先在手心把名字练三遍。

“先生,昨天晚上,北边的马龙人又来偷甘蔗了。”

负责看守蔗田的黑奴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监工说要加派巡逻,还要把逃跑的黑奴绑在旗杆上示众。”

杜桑・卢维杜尔的手指顿了顿,小刀在咖啡浆果上划开一道浅痕,汁液顺着指缝滴在泥土里:“知道了,你别掺和,看好自己的活就行。”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泛起一阵寒意,上个月,他在太子港赶集时,亲眼看见两个马龙人被民兵抓住,皮鞭抽得他们后背血肉模糊,最后被扔进了鳄鱼潭。

布雷达种植园的晨钟响起时,杜桑已经绕着自己的咖啡园走了两圈。他抬头望向远处的白人庄园主宅,那栋两层的砖木房子里,正传来钢琴声,庄园主的女儿刚从法国回来,据说在巴黎学过音乐。

而在宅第的另一侧,黑奴们正排着队领取当天的食物,每人一小块黑面包,一碗浑浊的玉米粥,连盐都见不到半粒。

杜桑・卢维杜尔想起自己童年时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被监工的哨声叫醒,推着比自己还高的水车,直到月亮升到蔗田上空才能停下,要是慢了一步,皮鞭就会像毒蛇一样缠上后背。

“杜桑先生,你的信件。”一个白人小厮骑着马过来,把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他。杜桑接过信,是他在法兰西角的自由咖啡馆老板朋友,亨利·克里斯托夫写的,里面说圭亚那那边出了《黑奴解放条令》,黑奴能用工分赎身,甚至保障私有财产还能学法语、读圣经。

信里还夹着一张小小的传单,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法语写着“自由属于所有人”。

杜桑・卢维杜尔把信和传单叠好,藏进外套内侧的口袋。

此时的圣多明克,早已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从1492年哥伦布将这里命名为“西班牙岛”起,这片土地就浸满了血泪。

16世纪末,西班牙人便开始奴役岛上的泰诺人和阿拉瓦克人,岛上的原住民被迫开采黄金,饱受欧洲疾病和残酷劳动条件的摧残,被西班牙人折磨得如今只剩不到千人。

以至于殖民者不得不从非洲进口奴隶,1502年,第一批非洲黑奴被铁链拖上岸,开启了持续三百年的奴隶贸易,这场贸易深刻地影响了加勒比海和美洲,乃至欧亚非三洲的政治和经济未来。

1697年《里斯维克条约》后,法国人接过这片土地,把它变成了“蔗糖帝国”的心脏。

大量法国移民开始在此定居,尤其是在这座多山岛屿上交通较为便利的沿海地区。

土地所有者进口了越来越多的非洲奴隶,到17世纪末,奴隶总数约为5000人。

许多早期种植园主建立了极其成功的咖啡、靛蓝和甘蔗种植园。

从18世纪中叶到法国大革命(1789-1799年),圣多明克繁荣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殖民地,也是法国在西方殖民财富的基石。

1789年时,圣多明克每年出口的蔗糖占全球总量的四分之三,港口里永远停满了运糖的商船,它被誉为“安的列斯群岛的明珠”,是新世界最繁忙的贸易中心。

可这些繁荣的背后,是50万黑奴的日夜劳作,是平均不到30岁的寿命,是每天18小时的田间苦役。

到18世纪50年代末,奴隶人口约50万,远远超过了约3.2万的白人人口。

由于担心革命爆发,法国人建立了一套森严的等级制度,由“大白人”(grandblancs)、在殖民地出生的白人种植园主(被称为克里奥尔人)以及法国出生的官僚和地主主导。

贫穷的白人,即“小白人”(petitblancs),构成了社会底层;混血人和自由人,即“自由民”(affranchise),则处于社会等级的上层。

最底层是被奴役的非洲人。

白人奴隶主人数远少于奴隶,他们常常使用暴力来维持统治,镇压任何反抗的可能。

逃离种植园或违抗主人的奴隶会遭到残酷的鞭打,有时甚至遭受更极端的酷刑。

为了逃离残酷的奴役,大量被称为“逃亡奴隶”(maroons马龙人)的逃亡奴隶生活在大型种植园的边缘地带,并经常从他们以前的主人那里偷窃物资。

其他奴隶则逃往城镇,融入当地居民和自由奴隶(有色人种)之中。

一旦被抓获,这些逃亡奴隶就会遭受严厉的暴力惩罚,甘蔗种植园的繁重劳动也导致了奴隶极高的死亡率。

但由于糖业利润丰厚,种植园主发现,将奴隶榨干而死,再用新进口的奴隶取而代之,反而更具成本效益。

仅圣多明克一地每年就进口多达4万名非洲奴隶,约占大西洋奴隶贸易总量的三分之一。

但到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前夕圣多明克(法国人对其殖民地的称呼)的人口估计为55.6万人,其中包括约50万非洲奴隶、3.2万欧洲殖民者和2.4万自由混血儿(即非洲和欧洲混血人或自由黑人)。

……

杜桑・卢维杜尔站在咖啡园的高处,能看到远处蔗田里的景象。

黑奴们弯腰弓背,在监工的皮鞭下收割蔗杆,有的人累得倒在田里,立刻就有白人监工用脚踢、用鞭子抽。

他想起自己的小儿子艾萨克上个月问他:“父亲,为什么我们的黑奴也要像白人的黑奴一样干活?”

杜桑・卢维杜尔当时只是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你长大后就懂了。

他知道,自己虽然是自由民,却仍活在白人画的圈里,他的咖啡园要向殖民政府缴三成的税,他管理的甘蔗地黑奴要是逃跑,他还得帮着白人去追。

中午的太阳越来越烈,杜桑回到自己的小木屋,把那封圭亚那来的信又读了一遍。

木屋的墙上挂着一张西非地图,那是他去年从一个英国商人手里买来的,上面用炭笔标着“阿拉达”——他祖父的故乡。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他走到门口,看见几个白人监工正押着一个年轻黑奴走过,黑奴的脚踝上锁着铁链,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的响声。

“这小子想跑去找马龙人。”一个监工笑着对另一个说,“晚上把他绑在庄园门口的柱子上,让其他黑鬼看看不听话的下场。”

杜桑・卢维杜尔的拳头悄悄攥紧,圣多明克就像一个装满火药的木桶,而圭亚那传来的“解放”消息,就是那根即将点燃的火柴。

他把传单又叠了一层报纸,藏进床底的木箱里,那里还放着他祖父传下来的一枚象牙护身符,上面刻着阿拉达部落的图腾。

他不知道这场风暴何时会来,但他心里有种感觉,自己可能再也不能像过去十四年那样,只守着自己的小咖啡园,假装看不见身边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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