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鹏眉头一抖。
“皇上!”
“国家抡才大殿,岂可轻易改动考阅官员!”
“再者说,前番皇上便已升陈寿为翰林院编修,如今不过月余,如何又能再升其官,此举于朝廷体统不合!”
贾应春亦是在与徐阶眼神对视了几眼后,再次抬起头。
“陛下,臣附议!”
此刻玉熙宫大殿内的场面,就显得很是滑稽和抽象。
原本往日里能打的头破血流的严党和清流。
如今竟然能在同一件事情上,保持着如此统一的态度。
即便他们明知道,要让陈寿阅卷会试,要升他官的是当今天子。
皇帝如今离不开陈寿。
可他难道就能离开了严党和清流?
嘉靖亦是心中生怒,面上却是未曾发作。
这种没有涉及到根本的问题上,他也不能强争,于是侧目看向吕芳。
吕芳会意。
他面上一笑,开口道:“吴尚书或许不知,可贾部堂难道也忘了,昨日杨金水才从杭州送来了三百万两银子。这件事情,当初可是陈编修提的,拿杭州织造局现有的二十万匹丝绸换来的银子。”
说完之后。
吕芳继续笑着说:“按照朝廷的规矩,这件事情上,陈编修是要记下一功的。因功升迁,亦是朝廷规矩,并非是有违朝廷体统。”
贾应春面色一滞。
他还欲开口,却看到徐阶已经是无声的摇了摇头,也只好是闭上了嘴,只是心中却还是有些不解。
清流之所以是清流。
之所以能这么多年在朝中和严党打的有来有回,靠的就是抓住了翰林院、詹事府和国子监这些清贵之地。
陈寿若是插手今科会试,那势必能和这一刻的进士们扯上关系。即便他只是拉拢走几人,对清流而言也是一种损失。
然而。
也就是在他疑惑之际。
有了吕芳配合当众夸功。
嘉靖立马开口道:“陈寿谏言献策有功,时下国库亏空,今得三百万两以解国忧,擢升翰林院侍读加詹事府左中允,充今科会试阅卷官。”
说完之后。
嘉靖又看向吴鹏和贾应春二人,扫向在场众人。
“诸卿与朝中官员,若能为朝廷开源,朕亦赏之。”
这算是挤兑人的话了。
众人一阵沉默。
陈寿见无人反驳,这才抱着笏板,躬身上前:“臣,叩谢皇上。”
一套谢恩礼做完,陈寿便准备退回原位。
也就是这时候。
早已等的不耐烦的严世蕃,立马迫不及待的走了出来。
皇帝不过是给陈寿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擢升为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加詹事府左中允,左右不过是个六品官,领着两份俸禄而已。
自己的事情才是大事。
严世蕃站出来后,立马便躬身说道:“臣有事启奏皇上。”
原本已经往回走了两步的陈寿,听到严世蕃开口,立马慢了下来。
嘉靖亦是有些疑惑的看向严世蕃:“严世蕃,你要奏什么事?”
说着话,他的眼神却是扫向了坐在软凳上的严嵩。
严世蕃则是信心十足道:“回奏皇上,此前浙江新安江大堤溃决,臣听闻浙江河道总管太监李玄以畏罪悬梁自尽,而杭州知府马宁远则被下狱,留待户科都给事中王正国审讯。”
“然而如今东南两省,皆办种桑织绸一事。浙江此次大堤溃决,恐延误国事,而杭州知府一职至关紧要,事关种桑一事,更兼赈济灾民之事,臣请旨朝廷拣选人员赴任杭州知府一职。”
杭州知府?
原本已经走的很慢的陈寿,彻底停下了脚步,眼神中带着一抹深邃,盯向严世蕃的后背。
嘉靖则是明白了过来,淡淡一笑:“杭州知府确不可久悬,既然是你奏请的,可有人选?”
严家这是盯上了杭州知府的位置。
不过这都是经常有的事情。
只要他们能办好在浙江种桑织绸的事情,自己也会如历来的一样,照例准允。
严世蕃面带笑意:“臣确有人员一名,乃是馆选庶吉士,现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高翰文。”
侍讲学士是从五品。
而地方知府则是正四品。
不过历来的规矩,翰林院最是清贵,一旦去了地方,必然是要官升数级委任的。
这等奏请,倒也符合规矩。
严世蕃则是继续说道:“且高翰文虽在翰林院,却也历来担忧国事,苦于无法为朝廷出力,为皇上分忧。此番东南种桑织绸一事,又逢浙江新安江大堤溃决,高翰文倒是有些新奇想法,与臣禀奏,臣亦觉得大有可为,方才奏请举荐于他。”
听到这话。
陈寿已经知道狗嘴里要吐什么话了。
嘉靖却是生出了几分好奇:“哦?他有何新奇想法?”
严世蕃当即抬头挺胸:“回奏皇上,此法乃是,以改兼赈!”
说罢。
严世蕃侧过身看向殿门外。
“今日御前朝议,臣已让高翰文候在玉熙宫外,陛下可召见于他,命他圣前亲自奏对。”
随着一名太监朝着殿外高声宣进。
陈寿回头看向殿门外。
只见脸颊方正,浓眉大眼,留着一副茂密胡须的高翰文,身形魁梧的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臣,高翰文,拜见皇上。”
高翰文进来的时候,只是看了眼陈寿,便从其眼前走过。
虽然陈寿如今顶着翰林院的官职,可他几乎是从没去过翰林院点卯。
嘉靖看着如此身形的高翰文,倒也有些意外。
“严世蕃说你有个以改兼赈的法子,能用在如今的浙江?”
高翰文躬身颔首:“回奏皇上,确是此法。”
嘉靖目光转动:“说说。”
高翰文这会儿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在翰林院已经待了不知多少年。
若是这一次能被放出京师,再有严世蕃在朝中作为依仗,官阶上去了,日后再回京中便能争取六部侍郎了。
高翰文沉声开口:“启奏皇上,如今浙江因陈编修当初进谏,垦山种桑,而停改稻为桑,是为保浙江百姓口粮,此乃善举。”
陈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却带着一丝古怪。
高翰文又说:“但开垦山林何其不易,皇上心忧百姓方才准允此策。而如今浙江杭州、严州二府百姓受灾,数十万亩田地被大水浸泡,难以春耕。朝廷亦要因此,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臣以为,此前浙江虽不能改稻为桑,但如今却可重新行此策。将杭州、严州二府受灾田地改稻为桑,一来朝廷在大水退去立马得数十万亩田地种桑,远比开垦山林更快。二来如今官府要赈济百姓,可让商贾大户购买受灾田地,正好可以改稻为桑,而不费额外钱粮。”
“赈济灾民,改稻为桑,岁内即可得数十万亩桑田,上利国家,国库开源,下利百姓,赈济灾情。”
“则以改兼赈,两难自解!”
多好的办法!
以改兼赈,两难自解!
严世蕃就连眉毛都带着笑意。
数十万亩田地,一朝就可以全部改为桑田,比之陈寿提出的在浙江垦山种桑,岂不是快了不知多少倍。
那桑田,都是现成的!
比起方才皇帝给陈寿升官,要他当今科会试阅卷官。
这件事情才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