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阳光与地面呈60度夹角,清晨的小小一方此时变作火炉,文火慢煎,烤得直背椅上的魏青如坐针毡,表情很不自然,先用手揉了揉酸麻的后腰,挤牙膏底那样挤出一缕笑容,再抬起头,张开嘴巴,露出一周前才冲洗过结石的两行白牙。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不知道?”
宋建国强忍怒气,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两人鼻尖与鼻尖的距离近到不足一公分,鼻沟上面的黑头清晰可见。
“我不是告诉你们了?我失忆了,以前的事完全不记得。”说完这句话,他还做了一个手捂后脑勺,蹙眉吃痛的表情,就差只说别逼我啊,你再逼我,我就头疼给你看。
宋建国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在装样子。
“想不起来?那我给你提个醒。”
副所长将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指尖也捏着一张复印纸,力道比前面那张还大,页眉不仅有凹痕,更有指甲的刮痕,这让魏青想起自己说不知道时听到的呲呲异响,当时还以为装修工糊弄事,没有把线路孔封死,留置室招了老鼠。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复印纸下面的黑白图片,看起来是监控探头拍摄的画面,画面正中有个身穿灰色卫衣,头戴兜帽的男子在与摄像头对视,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他,再看画面右上角的日期,2015年5月30日,地点为WC火车站。
“现在想起来了吗?”
魏青看看左手的户籍档案卡,再看看右手的监控画面,沉思片刻,轻轻摇头。
“没有。”
宋建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好,很好。”
天地良心,这一回他真有好好想成么,但这事儿也太诡异了。
自己明明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被白球带到一人之下的世界,岂料这边竟有一个与他同名姓同面貌的人,要说不同之处,便是这个世界的魏青早生十四个年头,偏偏这位年长魏青在警方的记录中早就死了,而今活生生走进派出所,再一问年龄,永远的十八岁。
换他当警察,他也晕。
“不说实话是吧?那你就别想出去了。”
魏青微笑道:“管饭就行。”
唰,唰。
宋建国将那两张复印纸夺回,攥在手里快步离开,到走廊时见张廷走来。
“怎么样?”
宋建国摇摇头。
“还是那套说辞?”
“嗯。”
“那怎么办?要不要整点儿花活?”
宋建国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复印纸拍进后辈掌心,掏出只剩最后一支烟的烟盒,抽出烟卷含在嘴里,捏扁空盒丢进顶部放有烟灰缸的柱状垃圾桶。
张廷顺势擦着火机帮忙点烟,宋建国深吸一口,吐出滚滚青龙。
“明天一早带他去市里体检,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什么程度。”
……
翌日,ZB市第一人民医院,三楼放射科外面的休息区。
今天是工作日,难得做检查的人不多,导诊台后面两个小护士一人抱着一个比她们脸还大的红富士苹果,咔吱咔吱搁哪儿啃。
宋建国拍了拍外套口袋,摸出昨天的塑料袋,解开封口,里面是在抽屉放了一天一夜的猪肉包,也不嫌凉,一口半拉,两口一个吞下肚,再看对面啃苹果的小护士,终于不流口水了,当他起身去丢塑料袋时对上张廷与魏青疑惑的目光,动作一顿,呲牙道:“干什么?”
张廷想起来医院的路上经过早点铺,宋建国给他与魏青付了饭钱,轮到自己时却说在家里吃过了,瞧他刚刚抱着猪肉包啃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吃过早饭的样子。
“宋哥,咱没必要这么节省吧?”
“等你结婚后就明白了。”
宋建国用一副过来人提点小盆友的口吻说完,看看腕表刻度,起身丢掉垃圾,走到CT室隔壁房间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后拿着挂号卡走进办公室。
张廷目送老大哥的背影消失,恐婚值又上一个台阶。
“原来力工不分体制内外。”
魏青小声嘀咕一句,起身朝外面走去。
张廷赶紧勒住脑海的野马,快步跟上:“你做什么?”
魏青说道:“不喜欢喝你别点啊,口口声声浪费可耻,两碗豆浆全灌我肚里了,还不让上厕所?”
张廷说道:“我怎么知道那家店卖的是咸豆浆。”
那二人往洗手间走时,位于影像科办公室的宋建国拿到了魏青的CT扫描片。
“医生,他的头……没问题吧?”
前方低头翻看文件的女医生说道:“从扫描结果来看并无外力所致创伤。”
“这个混蛋,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宋建国压了压心火,把片子塞进袋子,说声谢谢准备离开,岂料一直埋头看文件的女医生道声奇怪,把他叫住。
“你先别走。”
“还有事吗?”
“我只说他的头没事,但是别的地方……”女医生一面说,一面往观片灯挂了一张扫描片:“我刚才给他做了一个全身扫描。”
宋建国说道:“神经外科的鲁大夫说因外力所致失忆只需做脑CT即可。”
女医生又将一张扫描片挂至观片灯,先指了指第一张扫描片:“这是魏青的。”又指指第二张扫描片:“这是正常人的。”顿了一顿又道:“看出区别了吗?”
“这是……”宋建国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一道呓语般的声息。
女医生盯着他的脸,说了一段挑战警察认知的话。
……
啪嗒。
卡扣咬合,房门关闭,阳光由窗户边缘切入,落在宋建国地砖般僵硬的脸上映出一团金黄,他就这么钉在光明的窗格里,直至一个走路带风的女人在哒哒哒的高跟鞋敲击声中接近,道声“麻烦借过”,才机械地往前走了两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叮叮咚,叮叮咚……
布料传递的震动作用在右腿,宋建国由混乱的思绪挣脱,拿出手机一看号码,竟然是市局领导打来的,忙走到空旷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左手轻掩麦克风。
“喂,王局。”
“……”
“对,是我,现在第一人民医院。”
“……”
“是。”
“……”
“是。”
“……”
“好,我知道了。”
同一时间,魏青放水毕,带着他的小尾巴走出卫生间,让过手按后腰挺肚慢行的中年孕妇和她的丈夫,朝走廊尽头两手按着窗台,神情略显木讷的宋建国走去。
他走得不快,因为心情有些忐忑,天知道CT能不能扫描到眉心光球,若系统曝光,怕是要被当成小白鼠送进暗堡了。
“宋哥,片子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
张廷挥了挥手,还没走到跟前便迫不及待发问。
“片子?嗯,出来了。”
宋建国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忙把只是含在嘴角,不曾点燃的香烟拿开:“医生说确实有受过外伤的痕迹,好在这家伙恢复力不错,没有大碍。”
“这么说……他没有骗我们?”
“哦,对了,市局那边刚刚打来电话,说查清了,昨天的事是我们的问题,11年系统升级,误将销户的那个人和他的部分数据做了调换。”
宋建国无视张廷错愕的脸,望魏青说道:“这是我们工作失误,待会儿市局的同志会送来补办的身份证件,明天张廷送你去T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