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洪承畴除了处理日常事务,便是画棉甲草图。更确切地说,他在试图画19世纪60年代的朝鲜棉甲草图。据记载,这种棉甲由13层棉织物制成,在1871年美国海军陆战队入侵朝鲜时,这种棉甲接受了实战检验:它们成功抵挡了美军步枪发射的子弹【1】。
在他看来,“成功抵挡步枪射击”的说法大概是韩国人夸大其词,但他还是打算试制一下,毕竟棉甲对火枪铅弹的防御能力还是有诸多传世文献印证的。那么,这种朝鲜人在19世纪专门制作的防弹棉甲,其效果自然是会更好。
另一面,在这三天里,程正终于完成了对宿主记忆的完全融合,通过过去的记忆,终于弄清楚了自己这个亲兵“营”的来历。
原来,这支亲兵营是洪承畴在崇祯二年的时候组建的。当时农民军王左桂部围攻韩城,时任陕西三边巡抚杨鹤命洪承畴救援。洪承畴临时拼凑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击败了王左桂。而现在的亲兵营,就是洪承畴从最初起家的几百人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也可以算是他的“家丁”。
包括洪盛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出身于本地的小地主或者富农家庭——尽管由于明末的灾荒和兵乱,在洪承畴招募到他们的时候,这些人大都已经破产或者在破产的边缘。
“亲不亲,阶级分。”洪承畴心想,“幸好这些亲兵的出身普遍不高,要都是什么富贵人家子弟,我还真不好办呢。”
“先做到和士兵一起吃饭。”
但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自己的前世程正是个非常挑食的人,最喜欢的就是鸡鸭鱼肉,蔬菜只吃茄子豆角黄瓜;至于米饭,他从来都是以大米和小米为基础,再加上黑米、玉米碴或者豆子。
但这军营里的伙食……
“大人,这菜啊,就不适合您这种人吃。”看着洪承畴嘴里含着菜,咽不下去却又不肯吐出来的窘迫样子,洪盛和几个亲兵不由得笑了起来,“待会我让人去西安府里给您买点好酒好菜。”
“不用了。”洪承畴努力把嘴里的盐和蔬菜混合物咽进肚子里,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干饭和盐菜,“不是,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啊……这东西好吃吗?”
“大人怎么还健忘了起来。”洪盛答道,“这是军中惯例,官家提供的伙食就是这些。至于好吃不好吃嘛,肯定是不好吃的,但饱腹还是够的。哦,还有蒸饼。”说着,洪盛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张桌子,“除此之外,每十天会有一次犒军,每人发酒肉各一斤。不过大部分部队都不发酒肉,只发银子让士兵自己去买【2】。”
“发银子?”洪承畴放下筷子,“能发够吗?”
“那肯定发不够啊,而且基本上做不到每十天一发。”洪盛苦笑起来,“再说了,就算能做到稳定发银子,大军辗转作战,很多时候附近根本没有可以买酒肉的地方。”
“还发银子发酒肉呢。”另一个亲兵小声嘟囔着,“步营的弟兄们说,他们连饼都不一定供的上,饭和菜也少,根本吃不饱。也就我们这些亲兵还有骑营能做到每顿领十个饼,还是缩水的那种。”
“柳安国,你就别插嘴了。”洪盛瞪了那亲兵一眼。
“无妨,大家都是军中弟兄,就当弟兄间聊天呗。”洪承畴扒了两口饭——那盐菜他实在是吃不下去,“柳安国,你继续说。”
“是,大人。”柳安国抹了抹嘴巴,继续说道,“饭供不上,军饷又总是克扣,哪里吃得饱饭?由于吃不饱,弟兄们根本没有力气上阵打仗。”
“军饷克扣之事,我倒是知道,可朝廷也没有银子啊。”洪承畴故作叹息。
“可那些狗娘养的官绅们有银子啊!”另一个叫高坤的亲兵一拍桌子,“大人那天在西安府,不就从他们那里拿到了十五万?可我们这些当兵的没有大人那样的权势,根本不敢去管那些官绅要钱,只好,只好,只好……”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只好去抢普通老百姓了。”
这个洪承畴自然知道。尽管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多次严令麾下军队“不得侵扰百姓”,但实际上他从来都是对军队的抢掠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授意部下可以自行抄没“通贼之家”的家产。
洪承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低头扒饭。
他心里清楚,无论是卫军还是营兵,其军纪的败坏和战斗力的低下都与“吃不饱”这个问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如果单纯将“吃不饱”问题简单归咎于军饷发不满,并认为清军战斗力强就是因为能发满饷——前世的他经常在网络论坛上看到这样一个段子:“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何处有满饷,建州皇太极”。
然而,这个段子真的就只是一个段子而已。因为在历史上,八旗兵开始发正式薪饷,已经是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的事情了【3】。而在此之前,后金军/清军士兵是靠抢掠和屯田过活的。
“抢掠固然不能允许,但屯田也不好办。”洪承畴心里思忖着,“先不谈如何冒着彻底得罪大地主阶级的风险给士兵重新分田会面临怎样的阻力,现在我马上就要率兵出关了,也没时间去搞屯田。”
吃过了饭,洪承畴回到自己的营帐,单独召见洪盛:
“我那天委托你办的两件事,现在进展如何?”
“启禀大人,关于招募骑射手的问题,某按照您的命令,派人分头前往陕西各地张贴招募告示。如今仅在西安府一地便有三四百人应募,临近几个府县也招募到了几百人。去榆林等地的弟兄尚未回报,不过预想也不会太少。”洪盛的语速突然慢了下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前来应募的人中,有好多都是曾经的贼寇,属下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洪承畴摆摆手,“我看前贼寇挺好的,有实战经验。另一件事呢?”
“骑营将士得知大人重金招募骑射手后,练习愈加勤恳,但抱怨也越来越多,其中牢骚最大的,当属左哨哨长贺年和他的部下。而这些人,正是属下之前向您汇报过的,最为擅长鸟铳的那一帮将士。”
“那,贺年他们平时去那里最多?”
“西安城东,祥平酒楼。每天中午,他都会带几个下属去那里。”
“我也去。”洪承畴拈了拈胡须,嘴角微微上扬,“不过,我要换一身行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