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
洪承畴快步走进皇极门外的东廊直房,等待着皇帝的召见。不多时,只见又有一人走进屋内,定睛一看,原来是杨嗣昌。
洪承畴立刻起身施礼:“杨阁老。”
杨嗣昌也回礼道:“洪督师。”
洪承畴问道:“且容承畴冒昧地问一句,此番陛下召见承畴,所为何事?”
“嗣昌也不知为何。”杨嗣昌摇头道,“想来无非便是剿贼、御虏二事罢了。”
洪承畴正要答话,皇极门已经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太监,尖着嗓子高叫道:
“宣兵部尚书杨嗣昌、保定总督洪承畴入见!”
二人对视一眼,洪承畴伸手道:“杨阁老先请。”
杨嗣昌也谦让了起来:“洪督师功高,先请。”
洪承畴坚决辞让:“君乃阁部辅臣,承畴一外官,安敢居于君之前列?”洪承畴见杨嗣昌仍要谦让,便又说道,“杨阁老莫要再推辞了,不然耽搁了时间,皇上怕是要怪罪下来。”
杨嗣昌没奈何,只好同意先行。
二人进了皇极门,随着那名太监一路走到了中左门外的东直房,太监停下了脚步,向二人欠身道:“二位大人且先等着,待咱家进去通报皇上。”
那名太监去了。杨嗣昌找了一张绳床坐下,反倒是远道而来的洪承畴却没有坐下休息的意思,而是在这个大房间里四处踱步,上下打量起来。
“这房子还蛮大的。”洪承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中间的火炉旁。
“是的。”杨嗣昌答道,“这是皇上在崇祯十年冬天下诏重新修饬的,室内置长案一,绳床九,可坐二十余人【1】。”
“原来如此。”洪承畴微微点头,在另一张绳床上坐下。
见中左门依旧未开,洪承畴瞥了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杨嗣昌,突然开口问道:“发行钞票一事,不知进展如何了?”
杨嗣昌闻言,叹了口气:“目前朝野议论纷纷,皇上虽然口中态度依然坚决,但心上却是有些许动摇了,故而着我等拟一个更详细的方案出来,再做实行。”
“也就是说,这件事被搁置了。”洪承畴直截了当地说道。
“算是吧。”杨嗣昌的语气颇为无奈,“另外,最近官军在房县大败于张献忠、罗汝才,皇上雷霆震怒,尚不知会做些什么决定呢。”
“也许皇上会派你去接替熊文灿。”洪承畴随口说道。
“何以见得?”杨嗣昌很好奇洪承畴为何会如此说。
“直觉。”
洪承畴当然不会说这是因为自己看过历史。
“我等做臣子的,还是不要随便揣度上意的为好。”杨嗣昌苦笑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许久,中左门终于开了。
“我们走吧。”
二人进了门,走到平台东廊下,在那里又稍作等待了一阵子,听到暖阁里面太监喊道:
“宣兵部尚书杨嗣昌、保定总督洪承畴入见!”
二人小步走到暖阁门槛外,行一拜三叩头礼,起身后复作揖鞠躬,然后立于门外。
“杨卿、洪卿,你二人进来。”
这次开口的是崇祯皇帝本人。
二人进了门,站在门口。
“二卿速来。”
杨、洪二人复向前数步,到了暖阁中央,随即跪立。
崇祯的目光首先落在洪承畴身上,开门见山道:“洪卿,近日有臣工上疏建言,称辽东陆路险阻,攻坚不易,当另辟蹊径,以登莱为基地,大造舟师,泛海直捣虏巢,使其腹背受敌。卿是知兵之人,朕想听听你的见解,此策可行否?”
派水师登陆辽东啊……
这个设想洪承畴前世在网上倒是没少和别人讨论过,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
不行。
洪承畴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答道:
“跨海征辽之议,以当下情势论,臣以为此事似不可行。”
“何出此言?”
“臣以为,跨海征辽,事有三难。”洪承畴娓娓道来。
“其一,经费浩繁,难以为继。打造一支强大的水师,其耗费远多于同等规模的陆师。特别是海船一项,仅仅是运兵船,每艘便耗银二千两【2】;若是战船,则所耗更多。如今国用不足,九边饷银尚且拖欠许多,再倾力投入到结果难料的水师上,臣恐届时陆师根基动摇,而水师亦难成气候。此经费之难也。”
“其二,海道险远,天时难测。自登莱渡海至辽东,虽然算不上遥不可及,但海上行舟不比江河,夏有暴风,冬有浮冰。大军渡海,若遇风浪,只怕覆舟丧师。即使顺利抵达,登陆地点亦当审慎选择,勿入滩浅礁多之处。万一如此,届时大船难以靠岸,而小船运兵效率又极其低下,易为虏骑所乘。此天时地利之难也。”
“其三,登陆之后,又该做何计较?即便我水师登陆成功,然孤军深入,陆上虏骑迅捷,来去如风。我军登陆之兵,多为步卒,虽或携有火器,但在旷野平坦之地,亦难敌铁骑冲突,更况攻城乎?且旅顺、金州等处,皆虏重兵屯驻之地,墙高池深,又有诸般火器,若无内应,急切难下。即便一时侥幸夺得一二城池,虏必倾力来夺,我登陆之兵数寡而势孤,后援不继,如何守御?此登陆作战与坚守之难也。”
一旁的杨嗣昌开口道:“皇上,洪督师所言确是实情。但辽东战事迁延日久,朝廷压力日增。或可令登莱巡抚先行整饬现有水师,加强沿海巡防,并派遣少量精兵,伺机袭扰辽东沿海以为牵制,而不必急于大举跨海征伐。如此,既可稍分虏势,亦不致耗费过巨。”
崇祯皇帝的目光凝住了。他思索良久,终于吐出一个“可”字,随即转向了下一个话题:
“左良玉、张任学兵败房县一事,你二人都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