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大醮报名处,设在龙虎山前山一座较为宽敞的偏殿内。殿外古木参天,殿内香烟缭绕,气氛庄重。然而此刻,这份庄重却被空前的人潮所打破。
殿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大殿外的广场上。各路人马汇聚于此,有紧张期待的年轻人,有陪同而来的师门长辈,也有纯粹来看热闹的。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着,空气中弥漫着焦躁、兴奋、期待种种情绪。
戴灵云和张楚岚混在队伍中,随着人流一点点往前挪。张楚岚嘴里不停地抱怨着排队太久、太阳太晒、前面的人动作太慢,活脱脱一个多动症儿童。戴灵云则依旧沉默,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人和环境,感受着那些或强或弱的炁息。
他注意到,那些有名的大门派或世家子弟,似乎并不需要在此排队,自有天师府的道士引导他们从侧门进入办理。比如他们之前看到的张灵玉、诸葛青等人,就早已不见踪影。这就是地位和特权的体现。
排了将近一个时辰,腿都快站麻了,两人才终于随着队伍挪进了偏殿。
殿内稍显凉爽,但气氛更加紧张。几名天师府的道士坐在长桌后,负责登记核实。队伍分成几列,缓慢前进。周围还有不少维持秩序的道士和哪都通的员工,警惕地注视着人群,防止有人闹事。
轮到戴灵云时,他平静地走到一张长桌前。桌后坐着两位道士,一位年轻些,负责执笔记录,另一位年约五十岁,面容清癯,目光炯炯,负责核验。
“姓名。”年轻道士头也不抬地问道。
“戴灵云。”
“师承何派?”道士继续例行公事地问。
这个问题让戴灵云顿了一下。清微派?这个名字在当今异人界早已淹没无闻,说出来恐怕没人知道,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怀疑和探究。他想起爷爷的嘱咐和家传的渊源,便采用了一个比较模糊的说法:“家传,戴家。”
那年轻道士点了点头,似乎对这种小门小户或家传的异人习以为常,提笔就准备在登记册上写下“家传-戴家”。
就在这时,旁边那位一直闭目养神般的年长道士却忽然“咦”了一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戴灵云。他伸手示意年轻道士稍等,然后拿起戴灵云的身份证明,又仔细看了看,还抬头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
戴灵云心中一动,面色依旧平静,任由对方打量。张楚岚在后面探头探脑,也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况,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戴家…”年长道士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可是山脚下,镇子西头溪边那个戴家?”
戴灵云点头,语气肯定:“正是。道长认识我家?”
年长道士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温和的笑意:“果然是你。贫道虚言,与你祖父兴国道友算是旧识。早年曾多次观摩令祖父主持科仪,法度严谨,韵味悠长,令人敬佩。只可惜…兴国道友后来身体欠安,竟先一步仙去,实在令人扼腕。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他的孙儿,也来参加这罗天大醮了。”
他的语气颇为感慨,看向戴灵云的目光也亲切了许多。这番话声音不大,但周围不少耳朵尖的异人都听到了。原本有些喧闹的队伍顿时安静了不少,许多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家传道士。
“原来虚言道长认识家祖,晚辈失敬。”戴灵云拱手行了一礼,心中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爷爷在这龙虎山上,还真有些香火情缘。
虚言道长摆摆手,又仔细看了看戴灵云,掐指略微算了算辈分,脸上露出一丝更深的惊讶和玩味:“按辈分算起来…令祖父兴国道友与咱们上一代天师是平辈论交的道友。你这一辈嘛…”他看了看戴灵云,又想了想,“倒是和灵玉师侄他们是同辈。”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什么?和灵玉真人同辈?”
“这戴家什么来头?没听说过啊!”
“山脚下的家传道士?辈分这么高?”
“真的假的?虚言道长可是天师府里有名的高功,应该不会乱说…”
“这小子…看起来普普通通,辈分这么吓人?”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戴灵云身上,充满了惊讶、疑惑、好奇,甚至还有几分嫉妒。异人界尤其注重传承和辈分,一个和“小天师”张灵玉同辈的年轻人,无论出身如何,其地位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连一旁无所事事的张楚岚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O型,他捅了捅戴灵云的胳膊,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调侃和惊奇:“我靠!老戴!深藏不露啊!居然比我还高一辈?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师叔了?有没有什么见面礼啊?”
戴灵云自己也愣住了。他知道爷爷和天师府可能有点渊源,但没想到这渊源这么深,辈分这么高!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不,或许是意外之惊。辈分高有时候是护身符,但有时候也可能成为众矢之的,更容易引人注目和挑战。看来这次罗天大醮,想低调是不可能了。
那负责登记的年轻道士也肃然起敬,赶紧恭敬地重新铺纸,工工整整地记录下“戴灵云,师承:戴家(与张灵玉师叔同辈)”,然后双手捧着一枚雕刻着龙虎图案的木质参赛令牌,递给戴灵云:“戴师叔,这是您的参赛令牌,请收好。预祝师叔在此次盛会中取得佳绩。”
这一声“师叔”叫得无比自然,却让周围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戴灵云接过那枚沉甸甸的木牌,触手微温,上面似乎还刻画着简单的符文。他面色平静,对虚言道长和那年轻道士道了声谢:“多谢道长,多谢师兄。”
虚言道长抚须微笑,点了点头:“好好好,年轻人,期待你在场上的表现。莫要堕了戴家和你爷爷的声名。”眼神中带着鼓励和一丝期许。
戴灵云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众人各种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面色平静地走出了报名点。张楚岚赶紧像个跟班一样屁颠屁颠地跟上,一路追着问:“老戴…不,戴师叔!快说说,你家到底啥来头?怎么辈分这么高?是不是祖上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你们家传的绝学是不是特别厉害?教教我呗?”
戴灵云被这家伙吵得有点头疼,懒得理他,但心中却是念头飞转。虚言道长的态度,以及天师府道士瞬间的恭敬,都表明爷爷当年绝不仅仅是一个“懂点科仪的家传道士”那么简单。戴家,或者说清微派,与龙虎山天师府之间,恐怕有着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渊源。爷爷留下的《天坛玉格》和《受箓法本》…难道和天师府的传承也有关系?
辈分抬高,固然会带来关注和麻烦,但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在天师府这边,自己应该能获得一些无形的便利和潜在的庇护。或许…这是一个契机?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哟,张楚岚,可以啊!哪儿又攀上一位高辈分的‘师叔’?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只见徐四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徐三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徐四的目光在戴灵云手中的令牌和他本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虚言道长身上,笑着打招呼:“虚言道长,好久不见,您老眼神还是这么毒辣啊。这位戴…师叔,什么来头?居然和灵玉真人同辈,这可是大新闻。”
虚言道长抚须笑道:“徐四先生说笑了。戴家与天师府渊源颇深,只是戴兴国道友为人低调,鲜少人知罢了。灵云师侄得承家学,将来必是我正一栋梁。”这话既是回答徐四,也是再次向周围众人强调了戴灵云身份的正统性。
徐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的笑容更盛,对着戴灵云伸出手:“原来是戴家的高材生,失敬失敬!我是哪都通华北区的徐四,这位是我哥徐三。我们公司和天师府合作密切,维护这次大会秩序。以后说不定还有打交道的机会。”他的态度看似热情,实则带着试探和摸底的意思。
戴灵云面色平静地和他握了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稳定而有力:“戴灵云。幸会。”言简意赅,并不多言。
徐三也上前一步,推了推眼镜,语气较为正式:“戴先生,之前虽然公司找您帮过忙,但是我们却是第一次见面,欢迎参加罗天大醮。大会期间,请遵守相关规则,若有需要,可以联系我们的工作人员。”他递过来一张哪都通的名片,公事公办的态度。
“多谢,我会的。”戴灵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他知道,经过虚言道长点明辈分和徐三徐四的这一番互动,自己算是正式进入了各大势力的视野。麻烦或许会有,但机会也同样存在。
张楚岚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他凑近戴灵云,用极低的声音说:“可以啊老戴…不,戴师叔!连公司领导都对你刮目相看了!咱们的符箓生意,说不定还能拓展到公司内部渠道…”
戴灵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真是三句不离本行。
离开报名点,戴灵云能感觉到身后有许多目光跟随着自己,好奇、探究、嫉妒、审视…不一而足。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令牌。
龙虎山的水,果然很深。但既然来了,就要搅动这一池风云。
《通天箓》,他志在必得。
而“清微”之名,也将借此机会,重回世人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