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了绘制基础符箓的能力后,戴灵云开始更积极地承接镇子周边的法事需求,不再仅仅是为了生计,更是将每一次外出做法都视为宝贵的实践和修炼机会。他需要熟悉各种场合下如何运用自身的力量,如何更好地调动那正七品都功箓所赋予的微末权限。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走个过场,念些谁也听不懂的经文。
虽然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依旧使用爷爷留下的那些普通材料绘制的符箓居多(真正蕴含炁的符箓绘制耗神,且不宜轻易示人),但在关键步骤,他会暗中注入一丝微弱的真炁加强效果,或者在某些净化、安魂的环节,严格按照《天坛玉格》中的简易仪轨,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念诵真正的咒文。
效果是立竿见影且潜移默化的。
请他做过丧事“开路”、“送葬”科仪的人家,事后都普遍感觉更加心安理得,悲伤似乎被某种力量温和地抚平,仿佛亡者走得格外安宁顺畅,没有牵挂;请他去看阳宅风水、驱除所谓“邪祟”的人家,也能更快、更明显地感受到环境的变化,诸如失眠多梦、小孩夜间无故啼哭不止、家中总感觉阴冷潮湿之类的小问题,往往在他做法后的一两天内就得到显著缓解甚至消失。
“小戴师傅虽然年轻,但真是得了戴老爷子的真传啊!做事踏实,效果好!”
“他做法事的时候,那个氛围特别不一样,让人心里一下子就静下来了,特别庄重。”
“他给的符,好像特别灵验!贴在屋里,感觉空气都清新了!”
这样的口碑逐渐在小镇及其周边村落里传开。找他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虽然每次酬劳依旧不高,多是几百块钱加上一些粮食鸡蛋之类的谢礼,但细水长流,至少能稳定地维持他的基本生活开销和购买画符材料的费用了,甚至略有盈余。
在这个过程中,戴灵云也对自己的“正七品都功箓”有了更深刻和直观的体会。他发现,当自己心无杂念、诚心正意地行法之时,意识深处似乎能模糊地感应到某种冥冥中的、浩瀚而有序的“名录”或“规则网络”,自己的名字仿佛位列其中,虽然处于极其边缘的位置,却带着一种微弱的、被认可的“官秩”气息。这让他行法时更加自信从容,仿佛背后有所依仗,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未知,而是“奉旨行事”,虽然这“旨意”的范围目前还小得可怜。
同时,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既然这都功箓是真实不虚的,那么《天坛玉格》中记载的,隶属于“太上三五都功经箓”体系下的那些最低阶的“值符小神”、“巡坛吏兵”是否也存在?自己能否进行微弱的沟通甚至召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难以遏制。他选择了一个月朗星稀、夜深人静的晚上,在小院中布置了最简单的香案,沐浴净身,屏息凝神。
他尝试着,严格按照《天坛玉格》中的一则“通禀小术”,步罡踏斗(简化版),存思默咒,意念集中在那道模糊的箓职感应上,尝试向那位理论上负责传递信息、巡查微末事宜的“值符小神”发出一个极其简单、近乎问候的意念波动——“清微弟子,授都功箓,在此行法,祈请鉴察”。
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和炁,那种感觉就像是试图用一根头发丝去触动一个巨大而精密机器的最外围齿轮。他全身紧绷,额头青筋跳动,体内好不容易积累的炁飞速消耗。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准备放弃之时,忽然间,周围的声音似乎消失了那么一瞬,连虫鸣都戛然而止。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形象,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却清晰地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非人、淡漠、却带着一丝公事公办意味的意念波动,如同水滴落入湖面,从他存思的方向一掠而过,随即一切恢复正常。
成功了?!
戴灵云脱力地坐倒在地,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脸色苍白,但眼中却爆发出极度兴奋和震撼的光芒!
虽然可能只相当于给“天庭”的某个最低阶、最边缘的办事处发了个“已读”回执,甚至可能都没引起对方任何注意,但这无疑验证了最关键的一点——他所继承的这套体系是真实不虚的!他所走的道路,是一条堂堂正正、记录在案的“成神”之路!虽然起点极低,只是正七品的小小仙官,权限微末,但前途无限光明!
这次成功的尝试让他激动得几乎一夜未眠。他更加刻苦地修炼《清微神烈秘法》,积累炁感,拓宽经脉;更加废寝忘食地研读《天坛玉格》,熟悉各种低阶符箓、咒诀和仪轨的细节;也更加留意着外界的信息,尤其是关于“异人”和“天师府”的消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窝在这个小镇子里。爷爷用生命为他铺就的这条路,注定要通向更广阔的的天地,而那片天地的中心,似乎永远绕不开那座巍峨的龙虎山。
而通往那片天地的下一个关键节点,他似乎已经预感到,将会与那龙虎山上的天师府,产生某种宿命般的、必然的交集。手中的《受箓法本》和《清微天坛玉格》,就像是两份沉重的拜帖。
随着修为渐深,对《受箓法本》和《天坛玉格》的理解越发透彻,戴灵云心中的那个关于天师府的猜想也愈发清晰和笃定,如同雾里看花渐渐变得分明。
他开始有意识地通过来做法事的乡亲、镇上一些见识较广的老人、甚至偶尔来店里买东西的外地游客,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龙虎山天师府的消息。得到的信息大多是世俗层面的、浮光掠影的:天师府是著名旅游景点,香火鼎盛;那里的道士们做法事很灵验,看相抽签也挺准;当代天师张之维是得道高人,年纪过百却依旧仙风道骨,精神矍铄,被誉为活神仙等等。
这些信息听起来似乎很正常,但结合他手中那两本几乎可以称为“道教神职公务员体系内部手册”的典籍,戴灵云却能品出截然不同的味道。
如果天师府一直拥有完整的授箓体系,那么每一代天师都应该是正式受箓的高阶仙官,其表现出来的神异绝不应仅仅局限于“做法事灵验”、“抽签准”和“仙风道骨”。按照《天坛玉格》记载,受箓高功,尤其是高阶箓职者,能够调动天地之力,召请神将吏兵,行云布雨、禳灾解厄或许夸张,但其威能足以影响一方小气候、平息较大范围的阴阳失调、甚至主持国家级别的祭祀科仪,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陆地神仙”模样,其存在本身就应该伴随着更多超乎想象的传说。
但反观近几十年来,关于天师府的神异传闻,似乎都高度集中在个人修为的高深莫测上——比如老天师张之维的雷法如何强大,如何一掌击败成名高手等等。其强大,更像是一种个体力量的极致体现,而非一种得到天地认证、行使规则权限的“神职”表现。而且,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授箓体系完整,天师府内部应该不断有高功法师通过积累功德、提升修为,从而授受更高品阶的经箓(如盟威箓、五雷箓),为何近两代以来,外界只知天师一人威名赫赫,其他高辈分的道士如田晋中、乃至更早一代的,却声名不显?是他们资质不够?还是……道路本身出了问题?
爷爷临终前那句充满感慨的“听说他们也难啊……世道变了……”再次回荡在他耳边,当时不解其意,此刻想来,却如同惊雷。
一个合理得让人心惊肉跳的推测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天师府的核心传承“天师度”,或许在过去的百年战乱或时代动荡中遭到了严重破坏或遗失!丢失的很可能就是最关键的、具体记载如何举行授箓科仪的《受箓法本》和严格界定神职品阶、记录箓位、沟通天地的《天坛玉格》(或者其最核心的部分)!
这意味着,“天师度”可能变成了一个空有历代天师积累的庞大无匹的炁量、部分修炼感悟和功法(故接受者个人实力极强)的封闭宝库,却丢失了最关键的“使用说明书”和“权限认证系统”!
接受天师度的人,得到了力量,却无法完成“授箓”这一最关键的身份认证步骤,得不到天地规则(或曰“天庭”)的正式神职任命!没有对应的箓职,就无法名正言顺地行使对应的神权,许多需要高品箓职才能施展的高深道法、召请高级神将的科仪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甚至,因为拥有了与身份不匹配的强大力量,可能还会受到某种无形的天地规则的反噬或制约,导致难以寿终正寝,或者无法突破某种上限——这或许就是爷爷所说的“难”和“止步”!
张之维老天师个人修为震古烁今,能一巴掌拍哭陆瑾,其力量绝对达到了甚至超越了历代天师的标准,但他可能依旧被困在“凡人”的范畴内,无法真正“登籍入册”,成就天师神位。他的强大,是“人”的极致,是力量的巅峰,而非“神”的起点。他是拥有国库钥匙却找不到国库大门在哪里的巨人。
这就能完美解释为何爷爷会说“他们也难”。这不是力量上的弱,而是道路被硬生生斩断、空有宝山而不得入的悲哀和无奈!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乎道统延续的困境!
想通了这一点,戴灵云抚摸着手边那几本看似不起眼、却可能蕴含着颠覆世界力量的古籍,心情无比复杂,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他手中握着的,可能是解开天师府乃至整个正一道门困局的关键钥匙!是补全那断裂天道的重要碎片!
但这钥匙太沉重了!沉重到一旦现世,引发的风暴将难以想象。怀璧其罪的故事,他前世今生听得太多。天师府自身会如何反应?那些觊觎这份力量的其他势力(比如爷爷提及过的吕家、王家)又会如何动作?
他现在太弱小了,只是一个刚刚入门、正七品的小小仙官,怀揣如此重宝,无异于小儿持金过市。提升自身实力,积累底蕴,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在没有足够能力自保之前,这个秘密必须死死守住。
他将两本典籍更加小心地藏好,目光投向窗外连绵的远山,眼神变得愈发坚定。龙虎山,天师府……总有一天,他会去的。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