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自挖的坑,每隔几年为求安心还会看一次,可前阵子过去挖,里头啥都没了。
不是一个地,而是足足藏在了五处地方,他不信谁能五处都找着。
银子又不是肉,就算长个狗鼻子也闻不出来。
这事处处透着邪门,他却有苦难言,连枕边人都不能讲,只能自己生生吞下。
天知道他有多难受,小半个月都没咋睡着。
“家里没钱。”
“爹,当家的为了这个家干了那么多年活,现在人快不行了,撑死也就一百来文钱,你都不肯出?
他命再贱也不止这点银子吧?爹,给大哥交束脩的时候可没见你有过半分犹豫,咋轮到我们花钱就如此舍不得呢?”
周老头被二媳妇质问的颜面无存,给老大花钱这些年他真没犹豫过。
此刻,他也不是真心心疼银子,手里真没钱。
“连赎他回来的钱都舍不得,等他回来要如何看病?还是公爹就想眼睁睁看他病死?”
郭氏心哇凉,幸好有二哥提醒,不然这事今日之事她真想不了这么多,更是现在说不了这些话。
周力望向老爹,“爹,现在不是心疼钱的时候,人命关天!”
老头子被架在火堆上,苦只能往心里咽。
“你们都别说了,赎人,我们出银子,老婆子你去把地契拿来,卖掉一亩地先救老三回家。”
周力和郭氏惊呆了,他们逼爹(公公)拿钱,可并没逼他卖地。
所以说家里真被大哥掏空了?
他们手里啥都没了,这些年他们全都白干活?
“爹,我们家真没钱了?”
“你以为我骗你们?没了,最后一点钱你大哥带着去县城考试。”
周强:……
他以为老爹随口一说。
“别说了,老二你去找人,看看谁肯代工,我去找里正卖地。”
“爹!”
周老大想说地不能卖,却不知道怎样阻止老爹,毕竟老三在等着。
周力闭眼,这个家能动的银子全没了,只剩下家里的地和镇上的宅子。
里正借了周满仓两百文叫他先去救人,地契也顺道给了里正,卖地的事儿归里正了。
“老头子,你说周家真到这步田地了?咋连两百文都拿不出来。”
“你不知道周老大多能花钱,没听说吗?在镇上买了宅子还逛花楼,念书花费也不少,还有他们全家人这么多年吃喝。
说真的,周满仓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他本事,呵,也不知道当年出去到底干嘛了?”
“肯定没干好事,村里人都在传不是做贼就是为寇,要不然哪来那么多钱?就算卖了他和老婆子都没。”
可不是,老婆子说的极为在理,他也这么想的。
只是事情过去多年,又不知道他以前在哪里干坏事,没人追究罢了。
自打回村后就没出过远门,尤其刚回来前几年,连镇上老两口都很少去,怕是心虚吧。
“不管干了啥,不易之财终究还是没守住,全被自己亲儿子霍霍完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他后悔不?”
里正将地契放在炕柜里的小盒子里,“我出门一趟。”
“这么冷去哪?”
“卖地。”
老头子算的够精,他卖的不是良田而是下等田,若是良田他立马去找周虎。
如今他有钱有房就差点地防身。
下等田,还只是一亩,呵呵,周虎绝对不会要。
因为卖的急,价格压的极其低,周老头拿到银子后沉默许久。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能沦落到卖地救人。
也不知道自己造了啥孽,临到晚年各种不顺。
“老婆子,你说人真有报应吗?”
“你胡说啥?别吓我。”
“你说我们之前……”
老妇一把捂住他嘴,“别说了。”
隔墙有耳,有些东西只能烂肚子里一辈子。
周老头不说话了,想到自己山里存银又开始心疼。
此时的河堤岸上的破棚子里,周勇蜷缩在稻草堆上,全身滚烫,身上的伤口已然发炎肿胀。
这两日,伤口灼痛,身体忽冷忽热,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也能感觉到衙役在踢他,催促他赶紧起身干活。
他想起,却怎样努力都起不了身。
他知道自己病了,并且病的很重,住在一起的同村人干完活回来会喂他喝水。
冰凉的水入肚,燥热中的他感觉到一阵舒爽。
“周勇,你这样不行,得赶紧回家养伤,你这伤口都化脓了,人也一直发热,不回家看大夫怕是得死在这里。”
他知道,今日回村的人不知道有没帮他捎话,更不知道家里啥时候有人来接他,自己还能熬得住不?
“三弟!”
周力到的时候,周勇已经昏迷,周身滚烫,嘴里一直念叨,“水……”
“……差爷,行个方便,我是他哥,来替他……”
周勇迷糊中好像听见自家二哥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喂他水喝。平日白天大家出去干活,不可能有人中途回来。
二哥接他来了?
“差爷,您看我三弟都成这副模样了,可否求您让我接他回家,替代的人已经找好。”
周力陪着笑脸,将一小串铜钱塞进看守的官差手里。
那官差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又斜睨了一眼棚子里奄奄一息的周勇,杀鸡儆猴已经做到,也没必要把人真弄死了。
让他们带回家得了,留在这断气晦气不说,还得跟上头解释。服徭役之人伤了病了都没死,死人必须得上报。
到时说不定还会被上峰责怪,毕竟只是偷懒,罪不至死。
就这样吧,人走了少他们些麻烦,何况还有银子赚。
“人你带走吧,下次若再敢偷懒,你们就别来赎人了。”
“一定不敢,再也不敢了。多谢差爷,多谢差爷。”
别说三弟以后不敢偷懒,他自己怕是都不敢了。
太可怕了!
周力弯着腰进了棚子,背人上了牛车,包裹好人后立刻回家。
“老三?老三?”周力拍了拍他的脸,触手一片滚烫。
周勇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看到周力脸的轮廓,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别说了,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