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了。
他竟然是笑着摇头。
一股邪火窜上巴塔的心头,可紧接着,又莫名觉得不行。
他转而改换挑衅的目光看着李天明,
太伤自尊了。
部落的勇士需要用猎场和土地来喂养,神的子孙岂能向这些乘着大船来的外人低头?
别以为有几条海鱼就能拿捏自己,但.....如果....
算了。
他活动一下身体,正打算用更夸张一点的肢体语言,认真地强调一下自己部落的强大。
李天明读懂了巴塔眼中的不服。
哎,规矩终究要靠实力来刻写。
他脸上的笑意正缓缓收敛,转身朝陈启打出一个干脆的手势。
“快!打旗语。”陈启心领神会,立刻对身旁的老卒下令。
看到大营不断摇动的红色旗号,周老坎第一时间就吼出:“炮位——瞧准滩头标记!点火!”
自土人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带人登上了顺风号,后来陈启叫人传来头儿新的指令,说是沙滩和树林交界的地方埋有火药,等下如果开炮就专打那里。什么威慑周老坎不算太明白,但他清楚这是头儿回来后交给他的第一个命令。他找的炮手都是老卒里面经验最丰富的。
命令既下,成败已托付于兄弟。
船头那四门佛朗机炮旁,几名从澎湖水师出来的老炮手,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很久没打炮了,手感或许生疏,但技艺却不曾忘却。他们飞快地装药,填弹,校准,一系列动作也迅速变得流畅起来。
为首的炮长死死盯着远处滩头上的标记,心中默算着距离与角度。他能感觉到身旁兄弟们的紧张,也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汗。这一炮,若打不准,炸不出头儿要的动静,折了的是全体老弟兄的脸面,往后在这新营里,怕是再也抬不起头。
妈祖娘娘保佑,让咱们这帮老家伙,再准这一回!
他猛地一挥手。
“放!”
炮手将火把狠狠杵向火门。
顺风号的船身突然喷射出白烟与火光!
那是雷声!也是来自海面巨兽的怒吼!
呼啸声划破长空。
轰!
轰!
轰!
轰!
不远的沙滩边,一连串沉闷到极点的巨响,由远及近,接二三地炸开!
火光冲天!
杂物在巨力的撕扯下被抛上数十米的高空!
爆炸的声浪汇聚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粗暴地向四周扩散!
哪怕隔着三百步,巴塔也感受到气浪的威力,他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骇然地瞪大了双眼。
海风吹过,刺鼻的硝烟味,飘荡过来,钻入每一个土人的鼻孔。
“啊...啊...”巴塔的那些土人战士们,早已丢掉了手中简陋的武器。
“噗通。”
“噗通。”
一片片瘫软在地。
他们颤抖。
他们尖叫。
他们哭嚎。
甚至不少土人对着那片冒着黑烟的土地疯狂叩首。
这是山神在发怒!
效果这么好?
李天明一时有些恍惚,冲击波的余威他感觉到了,但绝不至于把人掀翻。他和阿牛不都好好站着吗?
这哥们是北影还是中戏的?
看着巴塔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那神态,那小表情还真不是作伪。
李天明立马明白了,这不是演,是土人对未知伟力最原始的敬畏,被自己这戏彻底引爆了而已。他强压住嘴角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朝那片爆炸区扬了扬下巴,随即坦然迈步走去。
阿牛如影随形,身躯立刻挡在李天明与土人之间。陈启则低喝一声,一队手持火铳的弟兄立刻小跑上前,在左右两侧形成了护卫。
李天明回头看了一眼。
很好,巴塔跟上了,他身后还有几个战士。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很满意,这人可用。
浓烈的硫磺味混杂着焦糊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李天明停在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巨树前,只见原本粗糙的树干表面,如今已密密麻麻地嵌满了细碎的黑沙。一旁的巨岩也是遍布坑洼,上面布满了无数细小的白点!
是了,火药推动,破片杀伤....一个模糊的概念,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而此时,巴塔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
他无法想象,若方才那毁天灭地的雷霆不是落于此地,而是砸进他的战士之中,落在他的村寨之内....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带来的族人,他们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恐惧,不少人至今仍瘫软在地,无法起身。
寒意自脚底窜起,最后一丝抗拒的念头,彻底烟消云散。
他如同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提线木偶,浑浑噩噩地跟着那位年轻的首领,回到了最初对峙的地方。
对方从容地蹲下,他也随之蹲下。
地面上,依旧是开始时画下的那个圈。
只是此刻,那线条在他涣散的眼神中不断扭曲重叠,很模糊。
对方说了不少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对着那年轻人一味地点头。
咦?
他看见对方伸手,将原本划给他那个小圈扩了一些。随后,年轻人将方才画界的那柄小刀,连同那个能凭空生出火苗的神奇物件,一起放在了圈子的中央。
很快,一名女子从大营里走了出来,衣服很好看,人也挺好看的。她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两碗清水。年轻首领自己取了一碗,将另一碗递了过来。
他连忙双手接过,见对方仰头喝了,他才赶紧将碗凑到嘴边。
对方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回应,却没成功。
这时,年轻人扬了扬手。
十多个妇人挑着木桶从大营走了出来,她们揭开上面的粗布,浓郁的食物香气瞬间弥漫在空气里。
他正愣神,感觉有人在轻轻碰他的胳膊,侧头一看,是图卡。
年轻首领对图卡也点了点头。
很快,最初送水的那名女子便端着一个大碗走了过来,碗里堆满了热气腾腾的粟米饭,最上面,赫然铺着几块金黄喷香的海鱼。
他接过来便吃了一口。
下一刻,他直接埋下狼吞虎咽起来。
他用余光瞥见,对方正将同样的食物送到他那些瘫软无力的战士手中。
待将碗里最后一粒米也舔舐干净,他拉过那年轻人,用对方赠与的小刀,在沙地上画了一个更大的圈。
然后指向年轻首领。
对方看着他,再一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