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时空,崇祯元年正月初六,原信王府
凛冬的寒风被厚厚的锦帘隔绝在凉亭之外。
凉亭内,煤炉里烧着上好的蜂窝煤,带来融融暖意。
朱由检裹在姜睿送给他的藏青羽绒服里,不复数月前的惶急焦虑,眉宇间多了几分掌控局面的沉稳。
他端起一只素雅的甜白釉茶杯,杯中是姜睿带来的、色泽红亮透澈的“立顿红茶”,浓郁醇厚的香气混合着奶香(加了少许牛乳)在亭内萦绕。
石桌上,精致的宫廷青花瓷盘里盛着蔓越莓曲奇,千层酥,哈尔滨奶糕,还有色彩斑斓,如同小巧的艺术品的马卡龙。
朱由检捏起一块蔓越莓曲奇送入嘴中,酸甜酥脆的口感让他满足地眯了眯眼,随即放下茶杯,语气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先生上月所赐那两车货,虎豹皮张、蓝田和田美玉、金丝楠巨料、还有那上好的当归麝香朱砂…魏忠贤回报,粗略估算,价值约有百万两!”
他眼中精光闪烁,“老阉奴办事还算得力,通过其多年经营的秘密渠道,分批次投于江南、京畿、乃至运河沿线。尤其江南苏杭、松江、扬州等地,豪商巨贾、勋贵世家,趋之若鹜!粗略估算,所得银钱…”
扣除朱由检给的那些回礼,还有变现出手的打点和运作成本,他也能获利至少八十万两白银。
这笔横财对朱由检和大明而言,实乃久旱甘霖。
陕西的旱灾,萌芽中的流寇,九边多年的欠饷,安置流民,整饬京营,辽东军费……各处都等着这笔钱救命!
“朕,总算…能喘口气了。”朱由检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有叹了口气,“只可惜…对晋商那帮国贼的影响,终究有限……”
辽东土特产,特别是人参和貂皮,姜睿暂时还拿不出来。
上次带来的那些汉末时空的药材和毛皮,也对晋商的冲击有限。
“无妨。”坐在朱由检面前的姜睿,声音波澜不惊,“此事容后再议。”
朱由检精神一振,随即转换话题,汇报起另一项成果:“先生所赐之农书(清代《农桑经》《宝训》)、器械图样及化肥秘方,朕已命宋应星、孙元化、徐光启、王徵、王象晋等人加紧钻研试制。已有几样新物事,颇见成效!”
他如数家珍的介绍这段时间的开源成果。
红茶与乌龙茶,王象晋主持,已试制出全发酵红茶、半发酵乌龙茶。茶叶发酵后,能去掉原有的苦涩味,使茶叶变得更加醇香。濠镜澳(澳门)的佛郎机商人是趋之若鹜,堪称是大明对泰西出口的又一拳头产品。
改良香皂(胰子),徐光启按照姜睿所给‘皂化反应’之法,以油脂混合熟石灰、苏打(纯碱)所得之‘碱水’,制出‘高级胰子’。其质细腻,泡沫丰富,去污力强,更可添入香料。远胜市面粗劣胰子!
卷烟,按照姜睿提供的法子(烟叶切段、喷酒、炒制、发酵、加丁香或薄荷、晾干、以薄纸卷之),做出的卷烟定价十二文一包,也是薄利多销,市井贩夫走卒、军中士卒皆可购用,而且无需烟斗,点燃即吸,方便至极。甫一上市,供不应求。朱由检虽然不喜欢烟草,但也无法抵御卷烟的暴利。
改良珐琅瓷(景泰蓝),按照姜睿给的后世清代珐琅瓷技术资料和淘宝样品,朱由检重启御窑,工匠们融合掐丝、料器、彩绘之长,烧制出新式画珐琅器。釉彩明丽,图案精细,是贡御珍品,也是豪富之家新宠!
朱由检越说越兴奋,仿佛这些“奇技淫巧”带来的巨大收益暂时冲淡了亡国的阴霾:“为保此利源,朕已如先生所教,拉拢勋贵(在京营利益上再行让步)、厂卫、内官、乃至部分非东林文臣及藩王入股!利益均沾,则阻力自消,声势愈壮!”
“利益捆绑,稳固根基。还算开窍。”
姜睿心中评价,却泼了盆冷水。
“眼下,屯粮才是重中之重。”
朱由检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尽。
那场持续十余年、席卷北中国甚至江南,湖广,浙江,江西等地的“千年大旱”,以后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一定能买到粮食。
沉默片刻,朱由检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沉重话题。
一个让他寝食难安的毒瘤——袁崇焕。
“先生…朕反复研读先生所赐《明史》及那些…秘录,”朱由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袁崇焕!那个今年七月十四日,在平台奏对时,向朕夸下‘五年平辽’海口,被钱龙锡赞为‘奇男子’的袁蛮子!然此獠次年便任蓟辽督师,竟纵建奴破关,酿成‘己巳之变’,致虏骑直薄京师城下!!”
他眼中喷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更可恨者!其竟敢矫诏擅杀东江总兵毛文龙!毛文龙乃左都督,正一品实职!袁崇焕不过从一品虚衔督师,竟敢矫诏擅杀一品左都督!视《大明律》如无物?!”
朱由检通过姜睿给的后世明清和朝鲜史料,意识到东江镇的战力虽然不咋样,也难以消灭后金主力。
但是东江镇2万多孤军的敌后游击作战和对辽东地区的骚扰,成功地牵制了后金,消耗了后金的资源和士气。
只要东江镇存在一日,有一定战斗力,对建奴就是如鲠在喉,后金永远得派兵马防备,每年耗费的军费和各种战损失至少折合五六十万两白银。
再加上东江镇喜欢挖后金墙角,派人采集些人参貂皮,建奴一年的损失和消耗,保不齐能有上百万两白银。
而天启七年的东江镇军饷为银30万两,粮30万石左右。
这性价比远超关宁军!
袁崇焕杀毛文龙,简直是自断一臂。
面对朱由检的愤怒和不解,姜睿从战术背包中抽出厚厚一叠A4打印纸(繁体竖排),推到朱由检面前。
“毛文龙,非完人。虚报兵额,号称十五万,实不过两三万。驱赶难民入虏境朝鲜采参九死一生,活着回来充军,死了就报战损邀功!更把辽东逃来的难民当筹码,挟难民自重,向朝廷要钱要粮…”
朱由检脸色微变,刚要开口,姜睿话锋陡然一变。
“但毛文龙必须活着!”
他指尖重重敲在纸上。
朱由检接过资料仔细一看吗,眉头一挑。
原来,东江镇不是辽东、蓟镇这种朝廷早有建制的军镇。
那是毛文龙凭着一己之力,一刀一枪,从无到有,在皮岛那片鸟不拉屎的地方硬生生打出来的!
整个东江镇,维系在毛文龙个人的威望和手段上。
他一死,东江镇立刻分崩离析。
人心散了,谁也拢不住!
历史上,继任的陈继盛被毛文龙旧部刘兴治砍了。
后来的黄龙被割了鼻子。
东江镇从此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再也不能对后金形成有效的牵制。
皇太极为什么能放心大胆绕道蒙古入关?
就是因为背后这根刺,在毛文龙死后,彻底废了!
至于有人说毛文龙克扣粮饷中饱私囊?
毛文龙自己就怼回去过:东江军民都是九死一生从鞑子屠刀下逃出来的,凶悍得很!他毛文龙要是敢像内地军官那样喝兵血,早就被愤怒的军民抽筋扒皮了。
而东江镇后来的内乱,也印证了这一点。
朝廷运去的粮饷本就杯水车薪,层层克扣,到手无几,既要养兵,又要安抚那些活不下去的难民,维持皮岛那个烂摊子,还要派人出去骚扰后金,毛文龙不搞点“副业”,东江镇早垮了。
他那点“挥霍”,比起九边将门动辄侵吞良田千顷、家丁数千,算个屁。
朱由检看着纸上血淋淋的记载,额头青筋暴跳,“袁崇焕!他岂能不知毛文龙之重?!为何…为何定要杀之?!”
“袁崇焕其人,一条狗罢了”
姜睿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此人道貌岸然,首鼠两端。初投东林,其座师正是韩爌。天启五年阉党势大,转投魏忠贤。其靠山阎鸣泰给魏忠贤修七座生祠,袁崇焕也跟着修了一座。魏忠贤倒台后,他又改投东林党。”
姜睿给的资料上,记载的明朝遗民张岱的《石匮书》对其评价。
“短小精悍,形如小猱,性极躁暴…终日梦梦,堕幕士云雾中…龌龊庸才,焉可上比秦桧!”
朱由检眉头紧皱,眼中杀意大现。
兄长(天启)生前曾经训诉袁崇焕暮气难鼓,命其致仕。
看来还是老哥过于要脸。